察民谣，关天意
察民谣，关天意
王怡
有个寓言，说一个哲学家仰望天空，思索宇宙的奥义，却不小心掉入坑里。被一个侍女讥笑。以前我总是想这个侍女一定是中国人，而掉入坑里的哲学家则是希腊人。
“关天”不一定要“观天”，往往关乎天意的东西，都在人间凡尘，所谓“天人合一”。我们的目光向地上望去，我们的思想则漂浮在空中，关乎天意，关乎灵魂的清洁和皈依。
比如民谣与天意，就往往暗中应和。天意者，民意也。历来挟天意而兴民意的，借民意而合天意的，都多。当年陈胜吴广举事，便知“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汉代有谶纬文化，尤其是政治性的谶言纬语，几百年间不绝于天下。到大唐贞观年间，虽然四海宴平，一片盛世气象，但也免不了谣言四起，金星昼出。天文台长李淳风察民谣，观天象，对太宗说：女主将兴，天意难违。
后世之民谣谶语，更加丰富，最著名的《推背图》，轻言兴衰祸福，什么“十八子得天下”，据说连毛泽东都提到了。
以上是民谣的一路。另一路则没有许多关系天下运命的意思，也不是文人有意为之、故意散播的统战口号，如李岩杜撰的“打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好吃粮”。而不过是百姓愚民自然流传的对于世事人情的临摹。有政治性的，也有非政治性的。如近来热播的《康熙微服私访》之三。康熙问群臣：可有听过借年号说事的民谣？一人出列道：明嘉庆年间，有民谣曰：嘉靖嘉靖，家家皆清。康熙道：原来真有先例。他自己微服私访，也听到了一句：康熙康熙，吃糠喝稀。
继往矣。当代中国，民间谣谚数不尽数，也有少数经过筛选见诸报端。但我孤陋寡闻，还没有见过哪位学人致力于做当代谶纬学的搜集研究的田野工作。天涯有栏目“民间语文”，但一些民间流传甚广的谣谚，由于其“政治不正确”，还是只能在传媒之外的口口相传的的话语系统当中自生自灭。整个知识界和公众舆论对此视而不见，明明皇帝穿了花花绿绿的新衣，大家却说：没有啊，没有啊，哪里有什么谣谚。
窃以为，民间谣谚，尤其是政治性的（政治笑话和黄色笑话是民间谣谚的两大支柱），在一个言路不畅、报禁不开的年代，是民间自发的言论自由的“二板市场”，是对于新闻审查和管制的一种补偿，对于不能自由发言的一种反弹。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民间谣谚之于公开传媒，就仿佛通奸和卖淫之于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制度，是一种暗底下的补充。
这个二板市场的交易所，古往今来，差不多就在像我们这样的饭店茶馆。
例一、民谣。流传地区：成都市。
（成都市中心有一座毛泽东塑像，立于省展览馆门前高台上）
毛主席伸手向南看，资本主义在泛滥（南边是新贵高尚住宅区）
毛主席伸手向北看，流动人口在作案（北边火车站一带案发率最高）
毛主席伸手向东看，下岗工人在讨饭（东边是国企集中地区）
毛主席伸手向西看，贪官污吏一大片（西边少城是省市机关办公区）
例二、民谣一的不同版本。1999-2000
（江泽民登上天安门楼）
江泽民向东看，走私货物堆成山
江泽民向西看，少数民族闹暴乱
江泽民向北看，下岗工人在要饭
江泽民向南看，腐败分子一大串
江泽民向下看，法轮功越过警戒线
江泽民向上看，马克思列宁在召唤
例三、对联。1999年
上联：治理整顿理（李）难（岚）清
下联：反腐倡廉未（尉）见（健）行
横批：无（吴）邦国也
例四、顺口溜。2000年
轰轰烈烈搞三讲
扎扎实实走过场
问题出在前三排
根子还在主席台
例五、笑话。1996年
（中英84年第一次会谈）
邓小平：社会主义一定要压到资本主义！
撒切尔夫人：资本主义还没到高潮，社会主义已经不行了。
上面抛砖引玉，忝列我听闻到的几则谣谚，愿茶客们毋要藏私，可以为不久之将来留一份鲜活的资料，更愿有志有心者广为采风，做一些也许不合时宜的个案分析。
2001-02-08
『关天茶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