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千年怒如潮

何物千年怒如潮

——告别关天致吾友朴素

王怡

青春期爱听香港两支乐队的歌，一是达明，一是太极，间或加上黄家驹。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主题词，“愤怒”。我那时被蒙蔽于歌舞升平，始终搞不懂香港青年的愤怒从哪里来。所以一度简单归之于荷尔蒙的叛逆。

愤怒不是一种心情，也非面容。愤怒是一种身在极权主义时代里的高贵品质。愤怒不必剑拔弩张，愤怒更不必心跳加速。当我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想为朴素的离去写这篇小文时，我心如湖水，身如菩提。我甚至面带微笑。但如果为此刻的我的存在命名，唯一恰当的词汇就是“愤怒”。就像为那最高的存在命名，唯一恰当的词汇就是“上帝”。

“佛言劫火遇皆销，何物千年怒若潮”。我的浅薄见解，此物即为良知。朴素最近约我写一篇关于知识分子的文章。何谓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就是怀有一种偏见并且作茧自缚的人，无知是一种罪，知道了不说不出来就是罪加一等。知识分子不执著于“言说”，就无法排遣他的愤怒。就无法驱除因拥有知识而产生的罪感。

知识分子的本质就是怀璧其罪。

对于我，真正的言说从网络开始。真正的愤怒也从网络开始。我一上网，始结识“天涯纵横”论坛的编辑朴素君。在内心引为同道。2001年初，我在关天茶舍做版主，邀请朴素过来共事。朴素平和温润，而我不免言词尖锐。一张一弛谓之文武之道。2002年2月，我因有关部门对关天监控过密及天涯社区取消第二期“版主选举”的尝试，愤而辞职。离去之时曾撰写公开信一份致海南省有司。言多激烈。被有司忝列黑名单之上。朴素君身在海南，颇感压力，于几日后亦辞职离去。辞职信引张元干一词，谓之“天意从来高难问”。

一年到头民意难问，天意莫测。网络上的言论时松时紧，犹如活塞。发言如同呻吟，想通畅而不得。朴素后来重返关天，经过了几次反复。数日前朴素再次辞去关天版主，并宣布废此ID，不再入天涯。很多朋友疑问，不做也罢，又何必离开呢。

究其缘由，不过再次受我的牵连。一年之前公开辞职信事件犹未了结。朴素任职的杂志，今年新一期由他编发我一篇文章。视封杀为无物，引发有司震怒。朴素君再受高压，心灰意懒。辞职之余，之所以退出茶舍，在我看来出自于知识分子对于愤怒的争夺和捍卫。

言说是如何挣扎的，愤怒就是怎样炼成的。愤怒更是一种稀缺资源，该愤怒的人如不愤怒，不该愤怒的人就抢着愤怒。

“关天茶舍”，曾是我与朴素携手论道为朋友洒扫应对的地方，也是三五知己精神界的一处安顿。如今故人已去，愤怒成形。自此文后，有有司一天，我不再以任何ID来关天。我的天涯ID“王怡”，“不锈钢王怡”，付之一炬，以感朴素之情，以纪念我与朴素一年的合作及我们之间的友谊。

张兄，让我们端坐书斋，但内揣愤怒。既然吾侪所学关天意，岂容美人经卷葬华年。缘尽自会缘来。极权总要分权。

与你共勉。

2003-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