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需要学会“入戏”
政治家需要学会“入戏”
王怡
最近广东连南县人大,在法院和检察院“两长”各有两名提名候选人的情况下,违反《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政府组织法组织法》,根据他们通过的选举办法“预选”掉了其中一名,然后再进行正式的“等额选举”。这种违法选举的结果放在古代就叫做“乱命”。所谓乱命在以前指的是乱“天命”,译成今天的话叫乱了政治的合法性。这一选举已被纠正,但其中的意味却是越想越微妙。
连南县此举,无非反映出政治体制新旧交替当中一种较为普遍的手慌脚乱。就像最近被媒体指责纵容员工伤人的深圳市人大代表陈建生,他干脆关掉手机躲起来一声不吭。这两件事有些微妙的共性,本来在一种真戏假作的政治游戏中,人大及其代表都是轻车熟路的老手,知道怎样装样子,怎样走过场,怎样做到从容矜持。绝不会像初恋时的毛小伙子动辄就踩中姑娘的脚。但忽然有一天这个游戏的一部分开始被人当真起来了。对陈建生来说就是人们真把他当作了一个政治家来关注。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搞到了人大代表头衔的企业家,却忽然变成了一个有企业家身份的人大代表。他显然不适应这种身份的转换,就像墙上的那条龙真的向着叶公飞过来,唯一的反应自然是撒腿就跑。
而对连南县人大来说,等额选举也几乎已是一种惯性和唯一的选举技巧。《组织法》要求有两名(以上)候选人提名时必须进行差额选举,但并不要求地方首脑和“两长”的选举非得“差额”不可。所以长期以来各地人大主席团通常都只进行等额提名,它代表了党政方面的人事意图。差额的关键就要看有没有十名以上人大代表另外提名的独立候选人。而独立候选人的涌现这两年已不是新鲜事,但从连南县人大这次选举看,那里之前大概还没有过代表在主席团之外另行提名的先例。他们也就没有处理和操作差额选举的经验和心理承受力。所以他们的反应其实也是任何人遇到陌生事务时的一种通常反应,是用自己熟悉的办法来滤掉陌生和不安全感。于是他们决定先进行一场竞争性的“预选”,然后在正式选举中仍然进行和蔼可亲的“差额选举”。
“预选”其实是是西方议会搞竞-选的一种经验和产物。因为一旦提名权放开了,就可能冒出许多候选人。这会让民意太分散,降低选举效率,还可能让任何候选人都得不到法定的最低票数。按我们《组织法》的规定,政府首脑和“两长”的差额选举也只限于“多出一人”,所以95年后我们恢复了“预选”程序,只有当且仅当提名的候选人超出二人时,才能进行“预选”。但连南县人大的违法“预选”显然出于另外的考虑,他们是要把“差额”预选成“等额”。
这就和电视台不直播某些节目一样,就算结果和彩排一样,但万一搞砸了怎么办呢?起初我曾误以为连南县此举,是为了对付独立候选人好控制“两长”的人选,但查询了资料后发现不是。无论在预选、正式选举和后来的重新选举中,都是代表提名的候选人赵月明战胜了官方候选人。把预选获胜的赵月明拿来“等额选举”,其实是对官方人事意图的彻底放弃。那我们怎么理解连南县人大还要这样做呢?
其实当初的“预选”已经是一场当真的、硬碰硬的选举。连南县人大能够接受这种挑战官方候选人的选举,相对其它一些地方对独立候选人的百般阻挠原本是很不错的。但他们却不愿进一步接受在“正式选举”中真枪实弹的干,因为他们保留着一种长期做样子、撑场面留下来的强大惯性。在他们眼里所谓“正式选举”是什么意思呢?我的解释是我们的人大习惯于把选举日那一天当作“婚礼”和颁奖大会,而无法接受到了那一天才来谈“恋爱”。把这个比喻翻译过来,就是我们的人大还不能接受公共政治生活的不可测性,任何选举结果的不可测都会让领导者心惊肉跳,觉得政治上不保险。因为传统政治模式有一个潜规则:凡是看不见的政治过程都是不可测的,凡是看得见的政治场面却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没有悬念。
陈建生的问题是老百姓入了戏,但我们的人大代表还没有准备好。连南县的问题则是人大代表进入角色了,人大和人大背后的党政领导却还颇为忸怩。任何一种政治生活的品格和惯性一旦形成都是根深蒂固的,所以走向民主政治的过程,也许首先就是一个学会入戏的过程。就像你要打入上流社会,首先就要学人家的举止,模仿贵族的音容笑貌,哪怕你目前还是个穷光蛋。用孔子的话说就是“祭神,如神在”。在新旧体制交替和乾坤挪移的时侯,政治家必须像一个好演员,学人家在镜头面前流泪,学人家的西装和搭配,必要时学会用麻将桌上的俏皮话回答记者提问,用适当的幽默稀释一下道貌岸然。这方面很多部级以上的领导已经学得很好了,但市县一级的还要赶紧跟上。而且入戏的速度一定要比剧情的发展快,才不会发生陈代表和连南县人大这种鸵鸟式的慌张。而且领导们会开始觉得,不民主是一件多么没有品味和风度的事。
2003-11-27
《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