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中一只泥做的足球
击中一只泥做的足球
王怡
我不算球迷,平日里也不看足球。昨天收拾好工作,看了中巴之战。老实说,我对巴西队的喜爱由来已久,这场不等量的交锋中,我内心的情感对双方没有一丝偏袒。我知道巴西在足球世界和多数球迷心中有着近乎膜顶崇拜的地位,所以当这种地位与敝帚自珍的中国足球相遇,倒是考量一个球迷的关头。究竟哪一种算得是真正的球迷?是将对于巴西和足球魅力的迷恋狠狠的压下,还是把凝聚在足球上的民族主义打个八折,给巴西和罗纳尔多们分流出一点爱怜?巴西,巴西,和巴西对阵是与和其他所有国家对阵都不同的。因为巴西和中国,在我们的意义世界中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看到也许正是出自于这种衡量,韩、黄两位的现场解说谨慎的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民族情绪和足球激情面前都显得异常的“政治正确”。
看球之前,先看了一部很难淘到的DVD垫底。马丁斯科塞斯的《基督最后的诱惑》。这部描述耶稣在灵与肉之间挣扎的影片至今在很多欧洲国家遭禁。更是受到正统宗教人士顽固的诘难。就象批评中国足球及其各种图腾有可能受到狂热球迷的诘难一样。因为耶稣和足球都是一部分人心中的禁脔,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意识形态是这样一种念头,它致力于在人们之间营造出一种局面,如旧式的童话所说,让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永远幸福的生活”。宗教的标的是一个上帝之城,乌托邦思想的标的是地上的上帝之城,而足球之于中国呢,是世界杯冠军。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后者和前面两者一样的渺茫,尽管后者看上去有着现实的路径。
不过足球始终是一种游戏,他的乌托邦理想与民族主义情怀的媾和,始终是害处最小的一种,所以不到歇斯底里的地步,就理应得到善待。它有可能将其他的媾和危险加以淡化,比如领袖的讲话至少在一种人群和一种场合中已经完全“去魅”了。所以“球迷”这一世俗化的身份也许是一种从臣民到公民之间的桥梁,或构成其中的瓦块。因为今天我们观念市场上的替代性产品已经少得可怜,所以换一个宣泄出口的想法也许倒是真正危险的。
耶稣被捕后,对罗马总督说,有一个巨人,他的全身都是黄金和铜铁铸造的,只有双足是泥做的,一块小小的石头击中他的双足,这个巨人就将倒下。这个巨人是罗马,耶稣说,我就是那块石头。
其实我认为耶稣的比喻也可以反过来,一切意识形态都像是那个黄金和铜铁铸造的巨人,都有至少一只泥做的足,这是各种意识形态先天性的危险,因为它必将“永远幸福的生活”放置在一个经过夸大的客体和出口之上,比如上帝选择了耶稣,法西斯选择了犹太人,而民族主义者在不能围攻东交使馆的时候则选择了足球。
而巴西是不是那块石头?
昨天还读到一句至理名言,因为正在看足球,就趁机做了歪解,话是荀子说的,“足寒伤身,民寒伤国”。
电影中,耶稣在十字架上面临的最后诱惑,是过于世俗的婚姻生活和过于激昂的暴力革命。我想他若生在今天,最后的诱惑就是足球。
2002-06-09
《华夏时报》,2002-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