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竹档案:一个安装了窃听器的麦克风
斑竹档案:一个安装了窃听器的麦克风
王怡
我在2000年自家购置一台电脑,折腾数月后,在10月份落入互联网中。循着天涯杂志给出的路径,就直奔天涯的网站“天涯之声”,和上面的“天涯纵横”论坛。当时天纵的版主是人称陀爷的评论家李陀。但陀爷平常是很少上来参与讨论的,主要是朴素(张立国)和另一位不挂名的编辑达师负责日常管理。我来天纵的时候,正好是它人气慢慢汇聚,开始在网络上“点燃思想的烽火”的盛世景象。在网上结识的很多思想朋友,如刘大生(求裨书斋)、童天一、一听、李宪源、唐哭、王晓华(王老爹)等等,都是那个时候天纵上的常客。
有人说天涯杂志以新左派阵地闻名,其论坛上一度却是自由主义甚嚣尘上的天下。其实,天纵上各种思想倾向的人都比较齐全,能够不断引发方方面面的争论。新左与自由主义的争论自然是其中比较引人注目的。李陀先生自己就极具新左倾向,当年他在《读书》上的一篇《让争议浮出水面》,拉开了两派论战的口子。几月后我在成都与李先生伉俪有一面之缘,言谈中对此感触极深。陀爷之下,王小东、旷新年等新左名流及李宪源(常仁)这样比较极端的毛主义者,都或多或少出没于天纵。
我发了一些帖子后,朴素给我消息,希望给“天涯之声”投稿。这样和朴素第一次亲密接触。但之后也没什么交往,朴素也是天涯之声的编辑,收录了我不少文章在里面。过段时间又将我列入天涯之声的个人文集,则颇为使我受宠若惊。
我在天纵上发的《二十世纪之乱臣贼子(一)》,引发了关于孙文和辛亥革命的争论,在这场争论中与一听、火焰山、鼎之几何、老范等相识。一听近年来埋头于陈炯明与民初政治的研究,也主要由于一听等人的参与,使争论较为深入。自此,清末民初的宪政实践与革命浪潮,成为我持续关注的一个话题。这场争论也聚集起了一批从宪政角度解读辛亥革命的网友,这也是日後在关天茶舍举办辛亥征文活动及目前开辟宪政论坛的一个前因。
从“饿死三千万”的话题开始,我与李宪源不断争论,进而到书信往来和思想沟通的尝试。老实说,我原先对新左的倾向缺乏同情之了解,对研读新左诸人的观点比较有排斥的心理。和李宪源先生这样的极端人士交锋,触动了我这一面的求知需求。尽管并不接受,但开始阅读和理解这一维的立场,并慢慢觉得这一维存在的必要性。如果将社会主义看作一个好像五四时期所理解的较宽泛的概念,如胡适说,我也可以说自己是社会主义,你也可以说是社会主义,两个社会主义其实大相径庭。那么我并不反对某种“社会主义”的方向。但所谓“复兴”,就把新左的社会主义放在了毛主义的意识形态的遗产之上。这种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就是我拼了命也要反对的。因为一个基本的立场可以借用甘地的话来说,甘地说自己是一个社会主义者,接着说,“社会主义意味着国家一无所有”。
我的一个前提是,在中国今天的语境下直接提复兴社会主义是危险的,某种“社会主义”的方向必须首先放在一个非社会主义(毛主义意义上的)的市场体制和宪政架构下,必须先把非社会主义体制(在我眼里就是自由主义体制)的价值剔出来,在中国社会完成了这些基本价值(诸如自由、民主和个体权利)的启蒙与转型之后,才谈得上对“社会主义”方向的坚持。但在这之前,不断有人从旁反复唠叨,免得菜凉了。那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中共党内新左大名鼎鼎的《中流》杂志,从李宪源口中闻名,但一直没有机会读到。直到中流被停刊后,我倒在书摊上意外买到一本《中流百期文萃》。翻阅之后,真的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不读不知道意识形态之顽固,乌托邦情结之走火入魔、无法自拔。以及李先生所谓文革民主的大批判余风,犹如鲁迅翻开历史只看得见吃人二字。
读这本书另一个意外的收获是获知了易大旗(孔捷生)先生的前世今生。李陀走后,有两个去国已久的原文学家来到天纵,一是网站聘任的版主吴洪森,一是易大旗。易先生的文笔有一种自由的品质,那是一种不仰人鼻息、不傍于组织、无意识形态之丝毫钳制的真正自由的文字。加上读书驳杂,再配以小说家的叙事手法,勾兑野史,出入政治,往往以极下流(三教九流之下流)的故事叙说极上流的道理。这是我极为佩服的。
中流上的文章对孔先生去国前后的个人历史揭露得很详细,包括拍集体照时躲在树下乘凉,等同志们满头大汗排好了序列,孔先生这才一个箭步冲上来,站在事先瞅好的位置上。是为个人主义根深蒂固,世界观上一贯反社会主义。作者愤愤不平的亮出这种细节,自然是原同事故交无疑,文人之无行,全在这些腌臜琐碎处。
不久吴洪森因为与网友南朵发生口不择言的争执,而被网站解聘。
(待续)
2001-0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