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送前刘五经映三十四韵
赠送前刘五经映三十四韵①
建国宜师古② ,兴邦属上庠③ 。从来以儒戏④ ,安得振朝纲?叔世何多难⑤ ,兹基遂已亡⑥ 。泣麟犹委吏⑦ ,歌凤更佯狂⑧ 。屋壁余无几⑨ ,焚坑递可伤⑩ 。挟书秦二世(11) ,坏宅汉诸王(12) 。草草临盟誓(13) ,区区务富强。微茫金马署(14) ,狼籍斗鸡场(15) 。尽欲心无窍,皆如面正墙(16) 。惊疑豹文鼠(17) ,贪窃虎皮羊。南渡宜终否(18) ,西迁冀小康。策非方正士(19) ,贡绝孝廉郎。海鸟悲钟鼓(20) ,狙公畏服裳。多歧空扰扰(21) ,幽室竟伥伥。凝邈为时范(22) ,虚空作士常。何由羞五霸(23) ?直自訾三皇。别派驱杨墨(24) ,他镳并老庄。诗书资破冢(25) ,法制困探囊。周礼仍存鲁,隋师果禅唐(26) 。鼎新麾一举,革故法三章(27) 。星宿森文雅(28) ,风雷起退藏。缧囚为学切(29) ,掌故受经忙。夫子时之彦(30) ,先生迹未荒。褐衣终不召(31) ,白首兴难忘。感激诛非圣(32) ,栖迟到异 。片辞褒有德,一字贬无良(33) 。燕地尊邹衍(34) ,西河重卜商。式闾真道在(35) ,拥篲信谦光。获预青衿列(36) ,叨来绛帐旁。虽从各言志(37) ,还要大为防。勿谓孤寒弃(38) ,深忧讦直妨。叔孙谗易得(39) ,盗跖暴难当。雁下秦云黑,蝉休陇叶黄(40) ,莫渝巾履念(41) ,容许后升堂。
【题解】
刘映以明经及第,特长于经学,王茂元和李义山都曾向他访求经学,但是刘映因为人耿直,故影响仕途,五十未入仕。本篇赠诗借送刘大发议论,指出是否重教尊儒,是国家兴衰的标志,同时对刘映仕途坎坷深表同情和关心,这与作者饱经忧患的身世是分不开的。义山的五言长律铺张扬厉,风樯阵马,次序井然。
【注释】
①刘映明经及第,而五十犹未入仕,故称前刘五经。义山亦进士及第,而且在博学宏词科考试中已经录取,因中书长者的故意破坏,抹去名姓,未授予官职。此义山所以怜惜刘五经也。赠别之地在泾原,诗终有“雁下秦云黑”语可证。
②师古:《尚书·商书·说命下》:“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
③上庠:大学。《孟子·滕文公上》:“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
④儒戏:以儒为戏,轻视儒学。《文心雕龙·时序》:“高祖尚武,戏儒简学。”首四句谓建国兴邦必须效法古代重视教育。
⑤叔世:衰世。伯、仲、叔、季,长幼之次也。
⑥兹基:根本。儒学为国家的根本。
⑦泣麟:鲁哀公十四年,孔子闻西狩获麟而“反袂拭面,涕沾袍”,叹曰:“吾道穷矣!”委吏:掌管储藏粮食之下级官吏。《孟子·万章下》:“孔子尝为委吏矣。”
⑧歌凤:孔子适楚,楚之狂士接舆过其门而歌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也!”“叔世”四句谓衰世多难,儒教败坏,孔子屈为小吏,接舆只好佯狂避世。
⑨屋壁:孔安国《尚书序》:“我先人藏家书于屋壁。”
⑩焚坑:秦始皇焚书坑儒。递:交替,顺次更迭。诸本皆作逮,不通。二句谓秦始皇焚灭典籍,同时又坑杀儒生,两手交替使用,孔子壁中仅藏之书乃劫后之余,所剩无几了。
(11)挟书:私藏书籍。依秦律,有敢挟书者族。此句谓秦之二代皆禁挟书,非专指胡亥也。
(12)坏宅:《汉书·艺文志》:“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闻鼓琴瑟钟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二句谓秦代禁止私人藏书,汉初坏孔子宅,发现的书籍已经不多。
(13)草草:忧劳,辛苦。区区:劳苦。二句谓战国不行儒术,专以结盟和富国强兵为急务。
(14)金马署:汉代接待才人的宦署,门旁有铜马,宦署门曰金马门。
(15)狼籍:散乱不整貌。二句谓儒者待诏金马门,希望渺茫;君臣沉溺于斗鸡走狗。
(16)二句谓秦汉之轻儒,直欲使人人无心窍,如同面墙而立的泥塑木雕之人。
(17)豹文鼠:艇鼠,文采如豹。虎皮羊:羊质而虎皮,见草而悦,见狼而颤。二句谓在愚民政策下,不学无术者,以假乱真者,比比皆是。
(18)南渡:晋元帝渡江,建都于建康。西迁:指陈后主归隋。隋文帝统一天下,厚赏诸儒,儒术兴盛,及至暮年,不悦儒术,遂废天下之学。二句谓晋室南渡,儒学衰微之极。隋文帝建国后,儒学出现小康局面,只是昙花一现。
(19)方正士:《汉书·文帝纪》:“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孝廉郎:汉朝选举官吏的两种科目名,孝,指孝子;廉,指廉洁之士。后来合称孝廉。二句谓所策问所贡举,皆非孝廉方正之士。
(20)海鸟:《庄子·至乐》:“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猿狙:猴类。《庄子·天运》:“今取猿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龁啮挽裂,尽去而后慊。”二句以海鸟、猿狙之骇于所闻为喻,言春秋战国以来,放荡成风,深畏礼法拘苦,故去古愈远,则愈不尊经术。
(22)多歧:《列子·说符》:“杨子之邻人亡羊,杨子曰:‘亡一羊,何追者之众?’曰:‘多歧路。’既反,曰:‘亡之矣!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也。’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伥伥:无所适从的样子。《礼记·仲尼燕居》:“治国而无礼,譬犹瞽之无相与,伥伥乎其何之?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非烛何见?”二句谓自儒学衰微,道术多歧,老、庄、杨、墨,纷纷扰扰,无所适从。
(22)凝邈:不视不听,思虑玄远的样子,指道家。虚空:指佛家。佛教思想核心是空。二句谓佛道两家成为时尚所好、读书人的法则。
(23)何由:无由,无据。《汉书·董仲舒传》:“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霸。”訾,诋毁。曹植《与杨德祖书》:“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訾五霸于稷下。”二句谓无由羞称五霸,却可以直诋三皇。以德行人者王,以力假人者霸。不重德而任力,则三皇可訾也,五霸不可诋也。
(24)别派、他镳:均指儒学以外的学派。镳:马嚼子。二句谓杨、墨、老、庄分镳并驱,别派之学,大为兴盛。
(25)破冢:发掘坟墓。《庄子·外物》:“儒以诗、礼发冢。”探囊:掏口袋,偷东西。《庄子·胠箧》:“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滕固扃镝,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箧匮揭箧担囊而趋。”二句谓诗、礼等典籍竟沦为掘冢之资,而法制只能对付小盗。
(26)二句谓周礼存于东鲁,儒学未绝;隋统一天下,唐承隋制,开科取士,儒教大兴。
(27)法三章:约法三章。
(28)星宿:指文星、才学之士。森:盛也。风雷:喻唐朝生机勃勃。退藏:退隐之士。起:起用。
(29)缧囚:汉代夏侯胜、黄霸曾系于狱中,霸从胜受《尚书》,越两冬,积三岁出狱。掌故:汉代晁错以文学为太常掌故,汉文帝令他向济南伏生学习《尚书》,学成,诏以为太子舍人。以上六句借古喻今,写唐代文教之复兴。
(30)夫子:指刘五经。彦:优秀之士。先生:老年教学者。迹未荒:所习儒家经典未荒废。二句谓刘五经到老不废儒学。
(31)褐衣:粗劣的衣服。指卑贱之人。《后汉书·陈元传》:“臣如以褐衣召见,诵孔氏之正道。”白首:白首穷经。二句谓刘到老未仕,嗜学如初。
(32)诛非圣:口诛笔伐非圣无法之论。栖迟:淹留。异 :《礼记·王制》:“五十异 。” :粮也。年到五十,须改变饮食条件。
(33)无良:不善。以上八句谓刘五经乃俊彦之士,所习经书至老未荒废。久被褐衣,未被征召,白首穷经,兴味不减。感激本朝诛伐非圣无法之论,而自己却栖迟未仕而至暮年。每有述作,则褒有德而贬不善,是非分明。以上言唐朝重视儒学,而刘五经不遇。
(34)邹衍:齐国临淄人,战国末期阴阳家学派著名人物,时人称他为“谈天衍”。《史记·孟荀列传》:“部衍如燕,燕昭王拥篲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卜商:子夏姓卜名商,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二句谓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厚礼刘五经。
(35)式闾:式,通轼,车前横木。闾:里门。车至里门,人立车中,俯凭车前横木,用以表示敬意。后常指登门拜访。篲:笤帚。谦光:因谦让而愈有光辉。《易·谦》:“谦尊而光。”义山自注:“外舅太原公亦受经于公也。”二句谓王茂元以谦虚恭谨的态度受经于刘映。
(36)青衿:青色衣领,周朝学子的服饰。绛帐:见前《过故崔兖海宅》注。二句谓己忝列学子,受教于刘。
(37)各言志:《论语·先进》:“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大为防:《礼记·防记》:“大为之防,民犹逾之。”二句谓己得以侍坐言志,仍须遵守礼制大防。
(38)孤寒:自谓也。讦直:发人阴私而不徇情。二句谓望刘勿因我之孤寒而弃我,我则深忧刘之讦直有碍仕途。
(39)叔孙:《论语·子张》:“叔孙武叔毁仲尼。”盗跖:相传为春秋末期的大盗。二句谓谗言易得,恶棍难防,正直的人难于自保。劝诫之意甚明。
(40)二句点明送行之地在秦、陇,其时在秋天。
(41)巾履:头巾及鞋履,指儒服。升堂:升堂入室。二句谓望刘公不变儒者之志,他日容我再登门为弟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