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言述德抒情诗一首四十韵，献上杜七兄仆射相公

五言述德抒情诗一首四十韵，献上杜七兄仆射相公①

帝作黄金阙，仙开白玉京② 。有人扶太极③ ，维岳降元精④ 。耿贾官勋大⑤ ，荀陈地望清⑥ 。旂常悬祖德⑦ ，甲令著家声⑧ 。经出宣尼壁⑨ ，书留晏子楹⑩ 。武乡传阵法(11) ，践土主文盟(12) 。自昔流王泽(13) ，由来仗国桢(14) 。九河分合沓(15) ，一柱忽峥嵘(16) 。得主劳三顾(17) ，惊人肯再鸣(18) 。碧虚天共转(19) ，黄道日同行(20) 。后饮曹参酒(21) ，先和傅说羹(22) 。即时贤路辟(23) ，此夜泰阶平(24) 。愿保无疆福，将图不朽名。率身期济世(25) ，叩额虑兴兵(26) 。感念殽尸露(27) ，咨嗟赵卒坑(28) 。傥令安隐忍(29) ，何以赞贞明(30) ？恶草虽当路(31) ，寒松实挺生(32) 。人言真可畏(33) ，公意本无争。故事留台阁(34) ，前驱且施旌(35) 。芙蓉王俭府(36) ，杨柳亚夫营(37) 。清啸频疏俗(38) ，高谈屡析酲(39) 。过庭多令子(40) ，乞墅有名甥(41) 。南诏应闻命(42) ，西山莫敢惊。寄辞收的博(43) ，端坐扫搀枪(44) 。雅宴初无倦(45) ，长歌底有情！槛危春水暖，楼迥雪峰晴(46) 。移席牵缃蔓(47) ，回桡扑绛英。谁知杜武库(48) ，只见谢宣城(49) 。有客趋高义(50) ，于今滞下卿(51) 。登门惭后至(52) ，置驿恐虚迎(53) 。自是依刘表(54) ，安能比老彭(55) ？雕龙心已切(56) ，画虎意何成(57) ！岂省曾黔突(58) ？徒劳不倚衡(59) 。乘时乖巧宦(60) ，占象合艰贞(61) 。废忘淹中学(62) ，迟回谷口耕(63) 。悼伤潘岳重(64) ，树立马迁轻(65) 。陇首悲丹觜(66) ，湘兰怨紫茎(67) 。归期过旧岁(68) ，旅梦绕残更。弱植叨华族(69) ，衰门倚外兄(70) 。欲陈劳者曲(71) ，未唱泪先横。

【题解】

杜悰的母亲是义山的姑母辈，义山和杜悰有表兄弟关系，故称“杜七兄”。《北梦琐言》有《杜邠公不恤亲戚》一条云：“其诸院姊妹寄寓贫困者，未尝拯济，节腊一无沾遗，有乘肩舆至衙门垢骂者。”又云：“时号悰为‘秃角犀’，甘食窃位，未尝延接寒素。”“凡莅藩镇，未尝断狱，系囚死而不问……无轻无重，任其殍锫。”其人刻薄寡恩，且素餐尸位。大中二年，出任西川节度使。大中五年，在他管辖地区发生斗殴，当事人直接向御史台控告。朝廷指令东川节度使派员赴西川会谳（议罪）。十一（或十二）月十八日，义山奉柳仲郢之命，前往成都参加会审。结果如何，未有记载。至次年初春回梓州。本诗是离开成都之前献给杜悰的抒情长篇。义山原来与杜悰的往来很少，也不是不了解杜的人品，细玩诗中“登门惭后至”、“早岁乖投剌”，则知昔未相洽。但是，义山在柳幕并不十分满意，悼亡之哀犹存，仕进也无指望，于是把希望放在比柳仲郢的地位更高、权势更大的杜悰身上，希望通过他的荐举获得朝职，回到长安。“弱植叨华族，衰门倚外兄”，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讲了许多歌功颂德的话以感动外兄，难免有违心之言。目的在于望其领引提携，却并无别的政治企图。冯浩以为“丑诋名臣，无聊谬算”。过矣！

【注释】

①杜七兄：杜悰，字永裕，宰相杜佑之孙，杜式方之少子，尚宪宗女岐阳公主。会昌四年七月，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寻加左仆射。后加太傅、邠国公。

②黄金阙、白玉京：均指上帝宫阙。

③太极：原始混沌之气。《易·系辞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太极化生宇宙万物。

④《毛诗·大雅》：“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元精：《后汉书·郎闾传》：“元精所生，王之佐臣。”首四句称颂杜悰降生不凡。

⑤耿贾：耿弇、贾复。《后汉书》：“耿弇封好哇侯，贾复封胶东侯，并图像南宫云台。”

⑥荀陈：荀淑、陈宴。《后汉书》：“荀淑，颍川颍阴人，当世名贤皆宗师之，出补朗陵侯相。陈宴，颍川许人，天下服其德，除太丘长，后累征命不起。”《太平寰宇记》：“颍川郡八姓，陈、荀首之。”地望：地位与名望。

⑦旂常：即太常，旗名。《书·君牙》：“乃祖乃父，世笃忠贞，服劳王家。厥有成绩，纪于太常。”

⑧甲令：朝廷所颁发的法令。《汉书·吴芮传》：“为长沙王，甍。高祖贤之。制诏御史：‘长沙王忠，其（定）著令。’赞曰：‘吴丙之起，不失正道，故能传号五世，以无嗣绝。庆流支庻，有以矣夫，著于甲令而称忠也。’”“耿贾”四句称颂其家世。

⑨经：五经。宣尼：指孔子。汉元始元年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汉武帝时，在孔子故宅壁中发现《尚书》，比今文《尚书》多十六篇，因用蝌蚪古文书写，故称古文《尚书》。

⑩晏子楹：《晏子春秋》：“晏子将死，凿楹纳书，谓妻曰：‘楹语也，子壮而视之。’及壮，发书，书之言曰：‘布帛不可穷，穷不可饰；牛马不可穷，穷不可服；士不可穷，穷不可任；国不可穷，穷不可窃也。’”窃字似误。《旧唐书》传杜式方明练钟律，有所考定。家财钜万，别墅为城南之最。与时贤游，乐而有节。累官至桂管观察。”

(11)《蜀志》：“建兴三年，封诸葛亮为武乡侯，亮推演兵法，作八阵图。”

(12)践土：春秋郑地名。故地在今河南原阳西南。春秋鲁僖公二十八年四月，晋文公率诸侯之师，败楚人于城濮，五月诸侯结盟于践土。“经出”四句谓杜悰承祖、父家学，而富有文才武略。

(13)王泽：天子的恩泽。班固《两都赋序》：“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流：流布。

(14)仗：依靠。国桢：国家的骨干人材。桢干：筑墙时所用的木柱，竖于两端的叫桢，竖于两旁的叫干。二句谓皇恩早已流布于杜氏，而杜悰是国家倚仗的骨干人材。

(15)九河：禹治黄河，导河至大伍山，乃酾为二渠，自黎阳宿胥口始，一北流为大河，播为九河（分为九道），一东流为漯川。（详见郑在瀛《楚辞探奇·鲧功考》）沓：繁复。

(16)一柱：《尚书·禹贡》注：“底柱石在大河中流，其形如柱，今陕州三门山是也。”二句谓杜悰乃纷乱时世之中流砥柱。以上四句叙其柄用。

(17)三顾：《三国志·蜀志》：“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

(18)惊人：一鸣惊人。《史记·滑稽列传》：“此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新唐书》传：“会昌初，悰节度淮南，武宗诏扬州监军取倡家女进禁中，监军请悰同选，又欲阅良家有姿相者，悰皆不从。帝以悰有大臣体，乃罢所进伎，有意倚悰为相。逾年召为平章。”此所谓一鸣惊人也。

(19)碧虚：太空。

(20)黄道：古人认为太阳绕地而行，黄道即是太阳绕地的轨道。二句以天、日比君王，言惟君命是从。以上四句叙其得君。

(21)曹参：汉初沛县人。佐刘灭项，封平阳侯，惠帝时，继萧何为相，一切因循萧何旧规，无为而治。《史记·曹相国世家》：“参代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遵何约束，日夜饮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

(22)傅说：相传傅说本是刑徒，在傅岩操杵筑墙，殷朝武丁举为相，殷大治。和羹：伊尹善烹调，商汤举为相。两事参用。冯浩曰：“悰自淮南入为尚书仆射，领盐铁转运使，寻为相，仍判度支事，故有后、先二语。”

(23)贤路：求贤之路。董仲舒《诣公孙弘记室书》：“大开萧相国求贤之路，广选举之门。”

(24)泰阶：星名，即三台。上台、中台、下台共六星，两两并排而斜上，如阶梯，故名。古人认为泰阶平则阴阳和顺，天下大安。“后饮”四句叙其入相以致太平。

(25)率身：自己率先带头。济世：匡时救世。

(26)叩额：叩头。何焯曰：“时方讨泽潞，刘稹将郭谊杀稹以降。李德裕以为稹阻兵拒命，皆谊为谋主；力屈，又卖稹以求赏，不诛，何以惩恶？帝然之，诏石雄将七千人入潞州诛谊。杜悰以馈运不给，谓谊等可赦，帝熟视不应。此所谓叩额虑兴兵也。”（《义门读书记》）以上四句谓杜悰怀济世之想，率身维护国家安定，愿皇上万寿，图不朽之功名。

(27)殽尸：《左传》文公三年：“秦伯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晋人不出，遂自茅津济，封殽尸而还。”

(28)赵卒坑：《史记·秦本纪》：“（昭襄王）四十七年，秦使武安君白起击，大破赵于长平，四十余万尽杀之。”秦坑降卒四十余万。据新旧《唐书》及《通鉴》：昭义叛军破科斗寨，焚掠小寨一十七。明年（会昌四年）正月，河东将杨弁勾结昭义刘稹作乱，逐节度使李石。七月，杜悰为相。八月，郭谊杀刘稹。李德裕言宜并诛谊等，悰以馈运不继，谊等可赦。帝专倚德裕，故不听。既斩谊等，又悉诛昭义将士之同恶者，死者甚众。王元逵杀昭义属城二十余人，众惧，复闭城自守。“殽尸”，指官军被焚杀。“赵卒坑”，指杀已降人。

(29)傥令：假使。隐忍：克制忍耐。

(30)贞明：正而明：《易·系辞下》：“日月之道，贞明者也。”后谓贞节贤明。以上四句谓官兵尸骨未收，已降将士被戮，令人感念叹息。如果对这种错误的做法能容忍，将颠倒是非，何以表彰正直贤明者？

(31)恶草：指当朝的谬妄小人。

(32)寒松：指杜悰。

(33)《毛诗·郑风·将仲子》：“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34)故事：指杜悰事迹。《后汉书·左雄传》：“雄多所匡肃，章表奏议，台阁以为故事。”《新唐书·艺文志》故事类有杜悰事迹一卷。

(35)旆旌：旌旗。此言杜悰出任西川节度使。节度使专制军事，给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前驱：《毛诗·卫风》：“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36)王俭：南齐王俭于高帝时为卫将军，即宰相之职，领朝政，一时所辟，皆才名之士，时人以入俭府为入莲花池，言如红莲绿水，交相辉映。后因称幕府为莲幕。

(37)亚夫：汉文帝时，周亚夫为将军，军细柳。文帝劳军，按辔徐行，至中营，亚夫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文帝为之动容，于是改容式车。事见《汉书·周亚夫传》。以上四句叙杜悰出镇，如王俭之得人，如亚夫之严整。

(38)啸：发声悠长曰啸。南朝宋刘敬叔《异苑》：“气激于喉中而浊谓之言，激于舌端而清谓之啸。啸之清可以感鬼神，致不死。出其言善，千里应之；出其啸清，万灵授职。”疏俗：祛俗。

(39)析酲：解病。酲：酒病。

(40)过庭：《论语·季氏》：“（孔子）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旧唐书》本传：“悰子裔休、述休、孺休。”令子：佳儿。对别人儿子的美称。

(41)乞墅：《晋书·谢安传》：“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棋赌别墅。安常棋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涉，至夜乃还。”乞，给与。以上四句称赞杜悰风度之美，子甥之贤。

(42)南诏、西山：见《送从翁从东川弘农尚书幕》注。

(43)寄辞：寄语。传达，转告。的博：岭名。在今四川红原县。唐韦皋命大将董勔、张芬分兵西山，逾的博岭，围维州，即此。

(44)搀枪：彗星。见《送千牛李将军赴阙五十韵》。以上四句谓杜悰威望极高，出镇西川即收服维州，威慑叛逆，使西山、南诏莫敢兴祸也。

(45)雅宴：杜悰传云：“悰每荒湎宴适而已。”

(46)冯注：“时令是初春。”四句叙游宴之乐。

(47)缃：帛浅黄色。绛：帛大红色。二句仍叙游赏之乐。

(48)杜武库：《晋书》：“杜预拜度支尚书，损益万机，不可胜数，朝野称美，号曰杜武库，言其无所不有。”

(49)谢宣城：《齐书》：“谢朓转中书郎，出为宣城太守。”冯浩曰：“二句谓蕴抱难亏，而风流易挹，兼寓不得在朝而出为外镇也。”

(50)有客：义山自谓。

(51)下卿：下级官吏。二句谓己心怀高义，却沉为下僚。

(52)登门：《后汉书·李膺传》：“李膺独持风裁，士有被其容接者，号曰登龙门。”

(53)置驿：《史记·汲郑列传》：“（郑当时）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二句谓欲登杜悰之门，恐以后至为惭也；冀杜置驿迎己，又恐所迎非其人，令杜失望也。内心曲折，表述极好。

(54)刘表：东汉末山阳高平人，字景升。初平元年任荆州刺史，后为荆州牧。汉献帝西迁，王粲也徙居长安，长安大乱，王粲之荆州依刘表。刘表本是庸才，对逃乱到荆州的许多贤才不知所任。王粲在荆州十余年不受重任。刘表死后，王粲投奔曹操。

(55)老彭：《论语·述而》：“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56)雕龙：比喻善于文辞。战国齐人驺衍善谈天，人称“谈天衍”。驺奭善采驺衍之术以纪文，若雕镂龙文，人称“雕龙奭”。

(57)画虎：《后汉书》马援诫兄子书：“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以上四句谓己曾依附庸碌之辈，无所述作，无所成就。

(58)黔突：《韩非子》：“墨突不得黔。”突：灶突；龄，黑色。《淮南子·修务篇》：“孔子无黔突，墨子无暖席。”注：“黔，言其突灶不至于黑，坐席不至于温，历行诸国，汲汲于行道也。”

(59)倚衡：《汉书·袁盎传》：“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注：“骑，倚也；衡，楼殿边栏楯也。”颜师古曰：“骑，谓跨之耳，非倚也。二句谓己到处奔走，未尝有暇也；谨慎小心从事，亦徒劳也。”

(60)乖：背离。巧宦：《史记·汲黯传》：“黯姑姊子司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汉书》作“姊子”，无“姑”字。

(61)占象：占卜所得之卦象。二句谓即使遇上时机，却不会钻营做官；占卜自己的命运，又言我合乎坚贞，无咎。

(62)淹中：春秋鲁国里名。在山东曲阜。汉初，鲁高堂生传《士礼》（《仪礼》）十篇，今文；又有礼五十六卷，古文，出于鲁淹中里及孔宅壁中。

(63)谷口：汉郑子真隐居于云阳谷口。成帝时，大将军王凤礼聘之，不应。世号谷口子真。二句谓昔时所学，今已忘废；欲学隐居耕稼，又觉太迟。

(64)悼伤：潘岳丧妻，作《悼亡诗》。

(65)树立：《汉书·司马迁传》：“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则？素所树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二句谓有潘岳悼亡之悲痛，无司马迁树德建言之名声。

(66)陇首：陇山之首。晋张华诗：“清晨登陇首。”陇山又名陇坻。祢衡《鹦鹉赋》：“命虞人于陇坻，诏伯益于流沙。”又：“绀趾丹觜，绿衣翠衿。”

(67)湘兰：楚辞《九歌》：“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二句谓怀才不遇。

(68)旧岁：义山于大中五年冬至梓州，至次年春仍未归长安。二句谓隔年未归，梦中长是羁旅之人。

(69)弱植：软弱无能，扶不起来。叨：叨蒙，叨承。华族：《晋书·王遐传》：“王遐少以华族，仕至光禄卿。”华族，即贵族。此指杜悰。

(70)外兄：《白帖》：“舅之子为内兄弟，姑之子为外兄弟。”二句谓己本无能，承蒙杜氏关照，门衰祚薄，只好依靠外兄杜悰。

(71)劳者：何休《春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解诂：“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末谓欲自述劳者之歌，未开口而泪已横流矣！自“有客”至结尾，是义山之自述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