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冬以退居蒲之永乐,渴然有农夫望岁之志,遂作忆雪,又作残雪诗各一百言,以寄情于游旧
四年冬以退居蒲之永乐,渴然有农夫望岁之志,遂作忆雪,又作残雪诗各一百言,以寄情于游旧①
忆雪
爱景人方乐② ,同云候稍愆③ 。徒闻周雅什④ ,愿赋朔风篇⑤ 。欲俟千箱庆⑥ ,须资六出妍⑦ 。咏留飞絮后⑧ ,歌唱落梅前⑨ 。庭树思琼蕊,妆楼认粉绵⑩ 。瑞邀盈尺日(11) ,丰待两歧年(12) 。预约延枚酒(13) ,虚乘访戴船(14) 。映书孤志业(15) ,披氅阻神仙(16) 。几向霜阶步(17) ,频将月幌褰(18) 。玉京应已足(19) ,白屋但颙然(20) 。
【题解】
义山退居田园,犹有赴京任职之望,故假托盼瑞雪而望丰年也。所谓“忆”,并非追忆之义,而是想望之义,与“永忆江湖”之“忆”同。首四句谓人人爱冬天的阳光,当天上彤云密布的时候,气候就发生变化。从前徒闻《小雅》有“雨雪纷纷”之句,我今愿赋《卫风》“北风其凉”,大雪立刻就会降临。“欲俟”四句谓欲待丰年到来,就须得雪花六出。咏絮佳句在晋朝才出现,而《梅花落》的古曲早已歌唱在前。“庭树”四句谓见庭树之积雪而联想起琼枝玉蕊,妆楼上看团团雪花好似妆镜前妇女搽粉的丝绵。白雪盈尺才是丰年之兆,麦秀两歧才有好收成。“预约”四句谓雪中请枚乘来饮酒是多么惬意,将船载酒去访戴安道更是兴味超然(王子猷乘船访戴,未至其门而兴已尽,不前而返,故曰“虚乘”)。孙伯翳借雪光读书,笃志好学;王恭披鹤裘羽衣踏雪忘返,颇似神仙。“几向”四句谓己几次盼望下雪而未果,料想京城雪满,而己独居白屋,只有昂首望天了。
【注释】
①蒲:蒲州。《旧唐书·志》:“武德初,置蒲州。开元中,改河中府。”游旧:旧游。
②爱景:喜爱阳光。《左传》文公七年言赵衰如冬天的阳光之可爱。
③同云:亦作彤云,下雪前天空密布的阴云。候:气候。稍愆:变化,此指气候渐渐变寒冷。《毛诗·小雅·节南山》:“上天同云,雨雪纷纷。”
④周雅:即上《小雅》。什:指诗篇,雅、颂十篇为什。谢惠连《雪赋》:“王乃歌北风于卫诗,咏南山于周雅。”
⑤朔风:北风。《毛诗·卫风》:“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曹植《朔风诗》:“今我旋止,素雪云飞。”
⑥欲俟:欲待。千箱:《毛诗·小雅·甫田》:“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千箱表示丰年储粮多。
⑦须资:须凭。六出:雪花的结晶成六角形。
⑧飞絮:谢道韫是谢安侄女,王凝之妻。值天雪,安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安兄子朗曰:“散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安大悦。世称道韫为咏絮才。见《世说新语·言语》。
⑨落梅:《梅花落》,乐府曲名。白梅似雪。
⑩琼蕊、粉绵:比喻雪。
(11)盈尺:一尺深。谢惠连《雪赋》:“盈尺则呈瑞于丰年。”
(12)两歧:一麦两穗,谓丰收。《后汉书·张堪传》:“张堪拜渔阳太守……麦穗两歧。”
(13)延枚:延请枚乘。《雪赋》:“微霰零,密雪下,王乃置旨酒,命宾友,召邹生,延枚叟。”
(14)访戴:王子猷雪夜乘舟访戴安道未遇。见《世说新语·任诞》。二句皆是虚想。
(15)映书:《南史·范云传》谓太原人孙伯翳家贫,映着雪光读书。孤志业:孤行其志也。
(16)披氅:《晋书》:“王恭乘高舆,披鹤氅裘,涉雪而行。孟昶叹曰:‘真神仙中人也!’”
(17)霜阶:积霜的台阶。
(18)月幌:窗帘。褰:撩起。二句皆言盼望下雪。
(19)玉京:指京都。
(20)白屋:以白茅盖屋,贫者所居草舍。颗然:昂首仰望的样子。二句谓京都雪满,而此地未有,只有仰望期盼而已。
残雪
旭日开晴色,寒空失素尘① 。绕墙全剥粉,傍井渐销银② 。刻兽摧盐虎③ ,为山倒玉人④ 。珠还犹照魏⑤ ,璧碎尚留秦⑥ 。落日惊侵昼,余光悮惜春。檐冰滴鹅管,屋瓦镂鱼鳞。岭霁岚光坼,松暄翠粒新⑦ 。拥林愁拂尽,著砌恐行频。焦寝忻无患⑧ ,梁园去有因⑨ 。莫能知帝力⑩ ,空此荷平均。
【题解】
首四句谓雪后放晴,墙垣井畔之积雪全消。“刻兽”四句谓堆成的雪兽雪人在阳光下崩颓融化,只有少许的坚冰如珠如璧,莹然尚存。“落日”四句谓日落后,雪光代替了白昼,令人误以为春天来到,故白昼渐长。帘冰滴成鹅管状的冰锥,屋瓦上的残冰像雕镂的鱼鳞。“岭霁”四句谓雪消后,山岭上雾气已散开,松树因晴暖而呈青翠之色。林中余雪恐被吹拂殆尽,台阶上的残雪也恐被多次践踏而无存。末尾四句谓古代焦先袒卧雪中并未生病,部阳、枚乘离别梁园不是没有原因(比喻自己幽居无恙,辞幕有因)。上帝的恩泽有多少,我莫能知;然而大地所披之雪,其厚薄是相同的。“空此”二字表明只有此一事为公平,别的就谈不上了。
【注释】
①素尘:指空中飘扬的雪花。
②剥粉、销银:均谓雪消。
③盐虎:形盐之一种。古代将盐制成某种形状,供祭祀、接待宾客所用。汉郑众以形盐为筑盐成虎形;郑玄及晋杜预皆谓盐似虎形者为形盐。
④《世说新语·容止》:“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⑤《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威王与魏王会田于郊,魏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
⑥《史记·蔺相如传》:“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
⑦暄:暖也。
⑧《高士传》:“焦先,野火烧庐,因露寝,遭大雪,先袒卧不移,人以为死,就视如故。”忻,同欣。
⑨梁园:见《送千牛李将军》注(55)。此谓辞幕而归。
⑩帝力:帝王的作用。《康衢谣》:“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帝力何有于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