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二首
有感二首①
【题解】
《有感二首》为甘露之变而作。宦官专权是唐代中、晚期政治腐败、社会黑暗的一个重要原因。李训于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发动诛杀宦官,因谋划不周全,反遭惨败。义山有感于李训的浅谋遭祸和文宗的误任非人,致使国家损失惨重,无辜者被戮,愤慨之极,故有此作。以议论为主,字里行间,爱憎分明,寓情于理,是此二首的特点。
其一
九服归元化② ,三灵叶睿图③ 。如何本初辈④ ,自取屈氂诛。有甚当车泣⑤ ,因劳下殿趋。何成奏云物⑥ ,直是灭萑苻。证逮符书密⑦ ,辞连性命俱。竟缘尊汉相⑧ ,不早辨胡雏。鬼箓分朝部⑨ ,军烽照上都。敢云堪痛哭⑩ ,未免怨烘炉。
【注释】
①自注乙卯年有感,丙辰年诗成。”唐文宗大和九年,宰相李训、节度使郑注谋诛宦官,训在左金吾大厅设伏兵,诈称后院石榴树上有甘露,诱使宦官仇士良等往观,即加诛杀。士良等至,见幕下有伏兵,惊走。事败,训、注及宰相王涯等皆族诛,族诛十余家,死者千余人。史称“甘露之变”。
②九服:指全国疆土。《周礼·夏官》:“职方氏辨九服之邦国。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卫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藩服。”元化:王化,帝王的德化。
③三灵:指天、地、人。叶:“协”的古字,和协的意思。睿图:英明的策略。此指帝王的治国大计。首二句谓四海归顺,天意人心和协,本无祸事。
④本初:袁绍,字本初,东汉末汝南汝阳人。出生于四世三公的大官僚家庭,门生故吏满天下。灵帝时,为佐军校尉。灵帝死,劝大将军何进诛宦官,太后不从,进乃密召董卓率兵入京,卓未至而事泄,进为宦官所害。绍乃勒兵入宫尽杀诸宦官。事见《后汉书·袁绍传》及《何进传》。屈犛:刘屈氂,汉武帝庶兄中山靖王之子,征和二年为左丞相,封澎侯。屈氂曾经与贰师将军李广利谋立昌邑王刘髆为帝,又其妻使巫祠社,祝诅主上,有恶言,被宦官郭穰告发,有司奏请案验,犯有巫蛊罪(用巫术诅咒及用木偶人埋地下,可以害人),诏令以厨车(载食之车)载屈氂示众,腰斩东市,其妻枭首华阳街。事见《汉书》本传。二句谓李训、郑注的地位和才能与袁绍、何进相若,然而其下场竟与屈氂一样悲惨,浅谋遭祸,良可叹息。
⑤《汉书·袁盎传》:“上朝东宫,宦者赵谈骖乘。盎伏车前曰:‘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奈何与刀锯之余共载?’于是上笑,下赵谈。谈泣下车。”二句说李训急于诛灭宦官,有甚于袁盎之令赵谈当车而泣,然而谋事不密,反使天子下殿趋走,为宦者所劫持。
⑥云物:天象云气之色。《周礼·春官·保章氏》以五云之物,辨吉凶水旱。”注:“物,色也。视日旁云气之色。”萑苻:泽名,芦苇丛生之泽,旧时指农民起事或盗贼啸聚之地。《左传》昭公二十年:“郑国多盗,聚之萑苻之泽。”二句说李训诡称奏报甘露之瑞,岂能成事?然而宦官率兵杀李训、郑注,简直如同灭盗一般火速。
⑦证:证人,与案情有牵连者。《汉书·杜周传》:“诏狱益多,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逮:逮捕。符书:逮捕的文书凭证。密:完备,周全。辞:供词。俱:全部,所有。二句说逮捕凭证上记录了所有与此案有牵连者,一个不漏;供词互相证引,受连累者全部被杀。
⑧汉相:《汉书·王商传》:“商代匡衡为丞相……长八尺余,身体鸿大,容貌甚过绝人。河平四年,单于来朝,引见白虎殿。丞相商坐未央廷中,单于前,拜谒商。商起,离席与言,单于仰视商貌,大畏之,迁延欲退。天子闻而叹曰:‘此真汉相矣!’”《新唐书》本传:“训容貌魁梧,神情洒落,多大言自标置。天子倾意任之,天下事皆决于训,中尉禁卫诸将见训,皆震慑迎拜叩首。”胡雏:《晋书·载记》:“石勒年十四,随邑人行贩洛阳,倚啸上东门,王衍见而异之,顾谓左右曰:‘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驰遣收之,会勒已去。”二句说李训徒有其表,朝廷居然敬重他如同汉成帝敬重丞相王商一样,却未能及早识别训、注将为后患。
⑨鬼箓:登记死者之名册。朝:朝班。部:军队。军烽:战火。上都:长安。二句说训、注事败,被诛者有朝廷官员,也有军人,惨酷至极,战火燃遍了京都长安。
⑩贾谊《治安策》:“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贾谊《 鸟赋》:“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二句说岂敢言为此而痛哭?只有归祸于天了。
其二
丹陛犹敷奏① ,彤庭倏战争② 。临危对卢植③ ,始悔用庞萌④ 。御仗收前殿⑤ ,兵徒剧背城⑥ 。苍黄五色棒⑦ ,掩遏一阳生⑧ 。古有清君侧⑨ ,今非乏老成⑩ 。素心虽未易(11) ,此举太无名。谁瞑衔冤目(12) ,宁吞欲绝声?近闻开寿宴(13) ,不废用咸英(14) 。
【注释】
①丹陛:宫殿的台阶,漆成红色,故称丹陛、丹墀。敷奏:陈奏。
②丹庭:皇宫。汉代皇宫以朱色漆中庭。倏:忽然。首二句谓皇帝正在殿上听陈奏,皇宫却突然变成战场。
③自注:“是晚独召故相彭阳公入。”彭阳公指令狐楚。卢植:汉末涿人,少与郑玄师事马融,历官北中郎将、尚书等职,《后汉书》本传及何进传记载卢植抗议董卓及斩杀宦官事。此句以令狐楚比卢植。
④庞萌:《后汉书》:“本传光武即位,拜为平狄将军,与盖延共击董宪。时诏书独下延而不及萌,萌以为延谮己,自疑,遂反。帝闻之,大怒,乃自将讨萌。与诸将书曰:‘吾常以庞萌社稷之臣,将军得无笑其言乎?’”此句以李训比庞萌,咎文宗不能知人善任。二句谓文宗当晚召见令狐楚,后悔信用李训。
⑤御仗:皇帝用的仪仗。
⑥背城:即背城借一,谓与敌最后决战。《左传》成公二年:“请收合余烬,背城借一。”注:“欲于城下,复借一战。”二句谓文宗的仪仗刚从前殿进入内宫,仇士良率兵从内出,在殿上滥砍滥杀。
⑦苍黄:即仓皇。五色棒:汉末曹操任洛阳北部尉,于衙署修建四门,门左右悬五色棒各十余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
⑧掩遏:阻遏,阻挡。一阳生:冬至一阳生。冬至后白天渐长,阳气初动。此以阳气比喻国家中兴的生机。训、注举事在十一月,正值冬时,事败,故云初生之阳反被阴惨之气所压抑。二句谓李训指使金吾卫士、台府从人仓皇拒击宦官和禁军,事败,国运亦衰。
⑨清君侧:清除皇帝身边的亲信。
⑩老成:年高有德者。《毛诗·大雅》:“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二句谓古有清君侧的先例,今亦不乏社稷臣,为何要信任李训?
(11)素心:本心。二句谓李训本意忠于朝廷,然而仓猝行事,后患无穷。
(12)二句谓宰相王涯等无辜被害,身死族灭,岂能瞑目?朝野悲痛欲绝而不敢言。
(13)寿宴:文宗于开成二年八月赐百僚会宴曲江亭。
(14)咸英:黄帝乐曰“咸池”,帝喾乐曰“六英”。《旧唐书·王涯传》:“文宗以乐府之音郑卫太甚,命涯询于旧工,取开元时雅乐,选乐童按之,名曰云韶乐。乐成。上悦,赐涯等锦彩。”二句谓文宗大开寿宴,闻王涯云韶之乐,能不悲乎?结句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