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三首
其一
碧城十二曲栏干① ,犀辟尘埃玉辟寒② 阆苑有书多附鹤③ ,女床无树不栖鸾④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⑤ 。若是晓珠明又定⑥ ,一生长对水精盘⑦ 。
【题解】
《碧城三首》是抒写诗人与女道士宋华阳的一段爱情内容的精心结撰之作。三首诗取第一首诗开头二字为题,实际上也是无题一类。第一首之首联谓道观如同神仙宫殿之清静华美,女冠素艳,“入道为辟尘,寻欢为辟寒也”。(冯笺)次联谓此道观仙宫亦有媒妁之可通,传书有鹤也;“女床”有双关之用,树树栖鸾,人人有所欢也。三联谓星沉欲曙时,当窗可见,暮雨将至,隔座能看,勿失幽会之良机也。男女幽会,须趁星夜大好时光,若天将拂晓,又将分手;若暮雨将至,又不便约会。当窗,当碧城之窗;隔座,隔碧云之座。诗中将道观比做碧城,而阆苑、女床,皆神仙住所,是将女冠比做神仙。所谓“当窗”、“隔座”,不在人间,乃在天上。末联谓若是等到明天红日高照,幽会则成为泡影,你(指女冠)只有一生长对调药饵的玉盘,辟谷学仙,永远不能享受人间情爱的温馨了。
【注释】
①碧城:朱鹤龄注按《十洲记》、《水经注》俱言昆仑天墉城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太平御览·上清经》:“元始(天尊)居紫云之阙,碧霞为城。”《西洲曲》:“栏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谓“十二”指栏干亦可通。此以碧城指道观。
②犀:指犀牛角。辟:避。《述异记》:“却尘犀,海兽也,其角辟尘,置之于座,尘埃不入。”《岭表录异》:“辟尘犀为妇人簪梳,尘不着发也《杜阳杂编》:“武宗会昌元年,扶余国贡火玉三斗及松风石,火玉色赤,长半寸,上尖下圆,光照数十步,积之可以燃鼎,置之室内,则不复挟纩。”
③阆苑:阆风之苑,传说是仙人所居之境。阆风在昆仑之巅。书:书信。附:当是“付”字。仙家以鹤传书。
④女床:《山海经·西山经》:“女床之山……有鸟焉,其状如翟(山鸡)而五彩文,名曰鸾。”
⑤河源:河流的源头。
⑥晓珠:《唐诗鼓吹》注:“晓珠,谓日也。”
⑦水晶盘:透明玉盘。
其二
对影闻声已可怜① ,玉池荷叶正田田② 。不逢萧史休回首③ ,莫见洪崖又拍肩④ 。紫凤放娇衔楚佩⑤ ,赤鳞狂舞拨湘弦⑥ 。鄂君怅望舟中夜⑦ ,绣被焚香独自眠。
【题解】
第二首首联说,见到你(所恋女冠)的身影,听到你的柔声,真令人爱怜;你正值青春年华,像碧池荷叶长得丰满鲜妍。次联说,你不会遇着萧史(其人已与弄玉成婚仙去),不必回望;莫要见到洪崖,又想与他交欢。三联说,你的同伴纵情幽会,多么大胆;她的情郎狂热地拨弄好合的琴弦。末联慨叹道,我这里又惆怅地度过凄凉之夜,依旧是香熏绣被,独自孤眠。
【注释】
①可怜:可爱。
②田田:荷叶浮在水上沉甸甸的样子。古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③萧史:见前《又效江南曲》注。
④洪崖:《神仙传·卫叔卿传》:“度世曰:‘不审向与父并坐是谁也?’叔卿曰:‘是洪崖先生。’”郭璞《游仙诗》:“右拍洪崖肩。”
⑤紫凤:《禽经》:“ ,凤之属也,五色而多紫。”楚佩:楚人所佩之玉。《列仙传·江妃二女》:“江妃二者,不知何所人也,出游于江汉之湄,逢郑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遂下与之言曰:‘愿请子之佩。’二女遂手解佩与交甫。交甫悦,受而怀之中当心,趋去数十步,视佩,空怀无佩,顾二女忽然不见。”紫凤喻女。
⑥赤鳞:红鲤鱼。江淹《别赋》:“耸渊鱼之赤鳞。”湘弦:《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二女御九韶歌。”赤鳞喻男。
⑦鄂君:见《牡丹》注。此以鄂公子皙自喻。
其三
七夕来时先有期① ,洞房帘箔至今垂② 玉轮顾兔初生魄③ ,铁网珊瑚未有枝④ 。检与神方教驻景⑤ ,收将凤纸写相思⑥ 。武皇内传分明在⑦ ,莫道人间总不知。
【题解】
第三首首联说,预先与你商定了约会的时间,可是你有约不来,深居洞房,一片静悄悄。次联说,刚刚萌芽的爱情好像月魄初生,远没有到月圆之时;又像用铁网捞珊瑚,珊瑚却未长成形。这一联是诗人爱情心理曲折生动的写照。三联说,送给你神仙药方,愿你永葆红颜,青春长在,缓待黄昏之期;我且收起凤纸暂停抒写刻骨的相思。末联说,仙女的爱情故事在《汉武内传》中有不少记载,不要以为世人都不知道。意思是劝勉所恋女冠不必畏人之多言而断绝与己之情缘也。《碧城三首》是义山在玉阳山学道时所写的一组爱情诗,诗人所恋女性是一位入道女冠,可以认定是宋华阳。其人对少俊多才的义山有所属意,但慑于道教戒律,不敢经常约会,甚至有约不来,使诗人感到非常不安和失望。因此三首诗中都强调道观中早已存在“阆苑”传情、“女床”好合的事实,更有“紫凤放娇”、“赤鳞狂舞”的扣人心弦的场面,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从而鼓动彼姝抓紧时机勇敢来相会,不要三心二意,更不可心灰意冷,要永葆青春以俟他日再相逢,并表示自己相思无已时,惟有寄希望于将来。三首诗都是义山写爱情的名篇。
【注释】
①七夕:夏历七月初七晚上,牛郎织女在天河相会。先有期:预先有约会之期。
②帘箔:窗帘、门帘。箱:苇子织成的帘。
③玉轮:指月亮。顾兔:《楚辞·天问》:“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兔在腹。”闻一多说顾兔即蟾蜍。魄:月中阴影。月十六日始生魄。
④铁网珊瑚:《本草》:“珊瑚似玉,红润,生海底盘石上,一岁黄,三岁赤。海人先作铁网沉水底,贯中而生,绞网出之,失时不取则腐。”
⑤检与:查核并给与。神方:神仙的法术。驻景:使光景长驻,永葆青春。《集仙录》:“舜以驻景灵丸授王妙想。”
⑥凤纸:宫廷用纸,上有金凤图形。道家亦用之。
⑦武皇内传:《汉武内传》。旧题汉班固撰。记西王母降临汉宫,武帝从之受长生不老之术等故事。因多记女仙,故借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