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月二日,不自量度,辄以诗一首四十韵干渎尊严。伏蒙仁恩俯赐披览,奖逾其实,情溢于辞。顾惟疏芜,曷用酬戴,辄复五言四十韵诗献上,亦诗人咏叹不足之义也
今月二日,不自量度,辄以诗一首四十韵干渎尊严。伏蒙仁恩俯赐披览,奖逾其实,情溢于辞。顾惟疏芜,曷用酬戴,辄复五言四十韵诗献上,亦诗人咏叹不足之义也①
家擅无双誉,朝居第一功② 。四时当首夏③ ,八节应条风④ 。涤濯临清济⑤ ,巉岩倚碧嵩⑥ 。鲍壶冰皎洁⑦ ,王佩玉丁东⑧ 。处剧张京兆⑨ ,通经戴侍中⑩ 。将星临迥夜(11) ,卿月丽层穹(12) 。下令销秦盗(13) ,高谈破宋聋(14) 。含霜太山竹(15) ,拂雾峄阳桐(16) 。乐道乾知退(17) ,当官蹇匪躬(18) 。服箱青海马(19) ,入兆渭川熊(20) 。固是符真宰(21) ,徒劳让化工(22) 。凤池春潋滟(23) ,鸡树晓曈昽(24) 。愿守三章约(25) ,尝期九译通(26) 。薰琴调大舜(27) ,宝瑟和神农(28) 。慷慨资元老(29) ,周旋值狡童(30) 。仲尼羞问阵(31) ,魏绛喜和戎(32) 。款款将除蠹(33) ,孜孜欲达聪(34) 。所求因渭浊(35) ,安肯与雷同(36) ?物议将调鼎(37) ,君恩忽赐弓(38) 。开吴相上下(39) ,全蜀占西东(40) 。锐卒鱼悬饵(41) ,豪胥鸟在笼(42) 。疲民呼杜母(43) ,邻国仰羊公(44) 。置驿推东道(45) ,安禅合北宗(46) 。嘉宾增重价(47) ,上士悟真空(48) 。扇举遮王导(49) ,樽开见孔融(50) 。烟飞愁舞罢(51) ,尘定惜歌终(52) 。岸柳兼池绿,园花映烛红(53) 。未曾周醉(54) ,转觉季心恭(55) 。系滞喧人望(56) ,便蕃属圣衷(57) 。天书何日降(58) ?庭僚几时烘(59) ?早岁乖投刺(60) ,今晨幸发蒙(61) 。远途哀跛鳖(62) ,薄艺奖雕虫(63) 。故事曾尊隗(64) 。前修有荐雄(65) 。终须烦刻画(66) ,聊拟更磨 (67) 。蛮岭晴留雪(68) ,巴江晚带枫(69) 。营巢怜越燕(70) ,裂帛待燕鸿(71) 。自苦诚先蘖(72) ,长飘不后蓬。容华虽少健,思绪即悲翁(73) 。感激淮山馆(74) ,优游碣石宫(75) 。待公三入相(76) ,丕祚始无穷(77) 。
【题解】
本篇是上篇的继续,义山不仅希望得到杜悰的引荐,而且指望马上兑现,情溢于辞,十分明显。读之可为诗人浩叹。张采田曰:“左宜右用,用典如瓶泻水,笔阵纵横,才情博大,与前诗异曲同工。”
【注释】
①前一首《五言述德抒情诗》献上杜悰后受到嘉奖,于是复作五言四十韵献上,是一月内有两诗呈杜悰。
②《汉书·萧何传》:“君位为相国,功第一,不可复加。”
③首夏:孟夏。农历四月。谢灵运《游赤石进帆海》诗:“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
④八节:八个节气。即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条风:春天的东北风。首四句谓杜氏家风天下无双,在朝为国相,功居第一,四时清和,八节调畅,为时所重。
⑤济:济水。源出于河南济源县王屋山,其故道东流至山东入海。《战国策·齐策》:“齐有清济浊河,可以为固。”
⑥嵩:嵩山。
⑦鲍壶:鲍照《代白头吟》:“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
⑧王佩:原注:“挚虞《决录要注》云:‘汉末,绝无玉佩。侍中王粲识旧佩,始复作之。今之玉佩,受法于粲也。故云。’”丁东:玉佩声,即丁当。四句谓杜悰品格如济水之清,如嵩山之高,冰清玉洁,如鲍壶玉佩。
⑨处剧:处理政务繁重之郡县。张京兆:张敞。《汉书·张敞传》:“张敞拜胶东相,自谓治剧郡,非赏罚无以劝善惩恶。入守京兆尹,穷治所犯,尽行法罚,桴鼓希鸣,市无偷盗。”《旧唐书》传:“大和六年,悰转京兆尹。”
⑩戴侍中:《后汉书·戴凭传》:“戴凭以明经征,试博士,后拜侍中,正旦朝贺,帝令群臣能说经者更相诘难,不通,辄夺其席以益通者。凭重坐五十余席。京师语曰:‘解经不穷戴侍中。’”侍中:丞相属官。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应对顾问,地位渐形贵重。魏晋以后,地位相当于宰相。
(11)将星:《史记·天官书》:“中宫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一曰上将,二曰次将。”又:“南宫郎位旁一大星,将位也。”
(12)卿月:《书·洪范》:“卿士惟月。”传:“卿士各有所掌,如月之有别。”丽,附着。层穹:苍天。四句称颂杜为官如汉张敞,明经如后汉戴凭。且文武兼备,如将星之照临遥夜,如卿月之附着苍穹。
(13)《左传》宣公十六年:“晋侯请于王,戊申,以黻冕命士会将中军,且为太傅,于是晋国之盗逃奔于秦。”
(14)《左传》宣公十四年:“申舟以孟诸之役恶宋,曰:‘郑昭宋聋。’”注:“昭,明也;聋,暗也。”《旧唐书》传:“大和六年,悰为京兆尹。七年,出为凤翔、陇右节度使。八年,授忠武军节度使,陈、许、蔡观察等使。”京兆、凤翔,秦地;陈、许,宋地。义山用典贴切。
(15)《古诗十九首》:“冉冉孤生竹,结根太山阿。”
(16)《书.禹贡》:“峄阳孤桐。”传:“峄山之阳特生桐,中琴瑟。”开成初,杜悰入为工部尚书,岐阳公主薨。·此联以笙琴比夫妇,孤竹孤桐喻丧偶。以上四句叙其在镇能惩恶,发言能振聩,含辛茹苦,独立撑持困难局面。
(17)《易.乾卦》:“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之两面,保持警惕,不失其正道者,则是圣人也。
(18)蹇:忠诚、正直。《易·蹇卦》:“王臣蹇蹇,匪躬之故。”王臣屡屡直谏,非为其身之事,乃为君为国。
(19)服箱:负车箱,即驾车。《毛诗·小雅·大东》:“睆彼牵牛,不以服箱。”青海马:见《咏史》注。
(20)入兆:切合卦兆。古代占卜,在龟甲或兽骨上篆刻,再用火灼,看裂纹定吉凶。预示吉凶的裂纹叫“兆”。《史记·齐太公世家》:“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螭,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果遇太公于渭之阳。”四句谓悰为人谦逊、忠贞,才气超拔。
(21)真宰:天为万物的主宰,故称真宰。《庄子·齐物论》:“必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
(22)化工:造化,自然的创造力,命运。二句说悰本是做宰相的人物,乃徒劳谦让而已。
(23)凤池:凤凰池。唐以前指中书省,唐以后指宰相之职。《晋书·荀勗传》:“荀勗守中书监久,专管机事。及守尚书令,或有贺之者,曰:‘夺我凤凰池,诸君贺我耶?’”
(24)鸡树:见《喜闻太原同院崔侍御台拜,兼寄在台三二同年之什》。曈昽:日初出渐明貌。二句写中书省气象,暗示杜悰入居中书。
(25)三章约:《史记·高祖本纪》:“与父老约,法三章耳。”
(26)九译:多次辗转翻译。《史记·大宛传》:“重九译,致殊俗。”张平子《东京赋》:“重舌之人九译,咸稽颡而来王。”二句谓其为相一守陈法,常希天下太平。
(27)薰琴:香熏过的琴。《礼记·乐记》:“舜弹五弦之琴以歌南风。”
(28)宝瑟:以宝玉镶饰之瑟。马融《长笛陚》:“昔庖羲作琴,神农造瑟。”二句写杜悰在朝与君主关系好,如鼓瑟琴,十分协调。
(29)慷慨:意气风发,情绪激昂。元老:杜悰出入将相历年,所以称为元老。
(30)周旋:《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左执鞭弭,右属櫜鞬,以与君周旋。”狡童:《毛诗·郑风》:“彼狡童兮。”二句写杜悰资格老,意气昂扬,从容讨平刘稹之乱。
(31)问阵:《论语·卫灵公》:“卫灵公问陈(阵)于孔子。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当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32)和戎:《左传》襄公五年:“公曰:‘然则莫如和戎乎?’(魏绛)对曰:‘和戎有五利焉。’”二句美其不尚战争。
(33)款款:诚恳。除蠹:《周礼·秋官·司寇》:“翦氏掌除蠹物。”
(34)孜孜:勤勉不怠。达四聪:《书·舜典》:“明四目,达四聪。”谓广开四方视听。
(35)因渭浊:《诗·邶风·谷风》:“泾以渭浊。”笺云:“泾水以有渭,故见浊。”渭水清,泾水浊。
(36)雷同:雷同一响。四句谓其为国除害兴利,广开言路,朝议与别人主张不同,岂肯随声附和?
(37)物议:众人的议论。调鼎:《书·说命》下:“若作和羹,尔惟盐梅。”盐梅都是调味品。商王武丁立傅说为相,欲其治理国家,如调鼎中之味,使之协调。后以调鼎喻宰相职责。
(38)赐弓:《毛诗·小雅·彤弓序》:“彤弓,天子赐有功诸侯也。”二句谓舆论以为杜悰即将为相,乃忽然又派作藩帅。
(39)开吴:《文选》晋张悛《为吴令谢询求为诸孙(孙权、孙亮等)置守冢人表》:“进为徇汉之臣,退为开吴之主。”此指杜悰昔镇淮南吴楚之地。
(40)全蜀:《新唐书·杜悰传》:“刘稹平,悰进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未几,以本官罢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徙西川。”此句谓悰由东川调镇西川。
(41)《晋书·段灼传》:“鱼悬由于甘饵,勇夫死于重报。”
(42)豪胥:豪强猾吏。二句谓悰镇西川,将士效命,而地方豪强猾吏不敢出头。
(43)《后汉书·杜诗传》:“杜诗为南阳太守,时人方于召信臣,故谓之语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44)《晋书·羊祜传》:“都督荆州诸军事,与吴人开市大信,于是吴人翕然悦服,称为羊公,不之名也。”二句谓西川百姓视悰如父母;东川百姓倾仰杜悰。
(45)置驿:见《五言述德抒情诗》注。东道:见《自桂林奉使江陵途中感怀》注。此谓蒙悰殷勤接待。
(46)安禅:佛教语,即入定,安静打坐。《旧唐书·神秀传》:“同学僧慧能……住韶州广果寺……天下乃散传其道,谓神秀为北宗(秀住荆州当阳山),慧能为南宗。”此美悰之闲雅澹泊。
(47)嘉宾:《毛诗·小雅·鹿鸣》:“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重价:刘峻《广绝交论》:“顾盼增其重价。”
(48)上士:道源注:“佛号无上士,僧称上士。人法两空曰真空,即般若智也。”二句谓嘉宾因悰之接待而身价大增,而悰视功名富贵皆真空也。此慰其不得久居相位。
(49)王导:东晋元帝的丞相。《晋书·王导传》:“庾亮以望重地逼,出镇于外,而执朝廷之权。导内不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曰:‘元规(庾亮字)尘汙人。’”冯曰:“此句非指德裕,时德裕已贬死矣。当别指朝贵。”
(50)《后汉书·孔融传》:“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二句谓朝中当权者如尘滓泛起,悰回避之;出镇则潇洒自娱,无烦忧也。
(51)烟飞:香烟停歇。
(52)尘定:刘向《别录》:“善雅歌者,鲁人虞公,发声清哀,能动梁尘。”二句仍叙其雅好歌舞。
(53)二句谓其游赏之乐。
(54)《世说新语·任诞》:“周伯仁()过江积年,恒大饮酒,常经三日不醒,时人谓之三日仆射。”
(55)《汉书·季布传》:“布弟季心,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二句谓虽乐于游宴,但未尝废弛,转觉其恭谨可敬也。
(56)系滞:谓滞留方镇。喧:谓舆论哗然。
(57)便蕃:《左传》襄公十一年:“便蕃左右,亦是帅从。”注:“便蕃,数(音朔)也,言远人相帅来服从,便蕃然在左右。”二句谓众人议论纷纷,认为悰不宜久滞方镇;皇上之心,亦欲引置左右为辅弼。
(58)天书:皇帝的诏书。
(59)庭燎:《毛诗·小雅·庭燎》:“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庭燎,庭中用以照明的火炬。这篇诗赞美官僚早晨乘车上朝。二句谓诏令几时降下,杜悰何日上朝?
(60)投刺:见《奉使江陵》注。乖,违背。
(61)发蒙:发蒙解惑。二句谓以前未能接近杜悰,今日大获教益。
(62)《荀子·修身篇》:“跬步不休,跛鳖千里。”
(63)扬雄《法言·吾子》:“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二句谓己宦途沉滞,如远路之跛鳖;诗文受到杜悰的称许。
(64)《战国策·燕昭王收破秦后》:“卑身厚币,以招贤者。郭隗先生对曰:‘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岂远千里哉!’于是为隗筑宫而师之。”
(65)前修:先哲。荐雄:见《令狐舍人说昨夜西掖玩月因戏赠》注。
(66)刻画:雕饰。
(67)磨栊:《汉书·枚乘传》:“磨 砥砺。”以上四句谓古人有荐贤之举,我亦希望杜七兄为我美言奖掖也。
(68)蛮岭:雪岭,在川西。
(69)巴江:在川东。巴江两岸多枫林。悰镇西川,义山在东川梓幕。
(70)越燕:见《咏怀寄秘阁》注。
(71)裂帛:《汉书·苏武传》:“汉使复至匈奴,常惠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二句谓己居东川幕,情景堪怜;而身获还朝,全赖杜悰荐达,迫切盼望来信。
(72)古《子夜歌》:“黄蘖向春生,苦心随日长。”二句写长期飘泊之苦。
(73)二句谓容颜虽未老,而思想情感已悲伤老大也。
(74)《汉书·淮南王安传》:“淮南王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
(75)碣石宫:战国燕昭王为驺衍所筑之宫馆。见《赠送前刘五经映三十四韵》。二句表示希望依托到杜悰门下。
(76)《荀子》:“楚相孙叔敖日:‘吾三相楚而心益卑,体愈恭。’”杜悰后至懿宗李漼咸通元年又入为相,但义山已不及见。
(77)丕祚:大福,洪福。末二句祝悰第三次入相,洪福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