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诗
河阳诗①
黄河摇溶天上来② ,玉楼影近中天台③ 。龙头泻酒客寿杯④ ,主人浅笑红玫瑰⑤ 。梓泽东来七十里⑥ ,长沟复堑埋云子⑦ 。可惜秋眸一脔光⑧ ,汉陵走马黄尘起⑨ 。南浦老鱼腥古涎⑩ ,真珠密字芙蓉篇(11) 。湘中寄到梦不到,衰容自去抛凉天(12) 。忆得鲛丝裁小卓(13) ,蛱蝶飞回木棉薄(14) 。绿绣笙囊不见人(15) ,一口红霞夜深嚼(16) 。幽兰泣露新香死,画图浅缥松溪水(17) 。楚丝微觉竹枝高(18) ,半曲新词写绵纸。巴陵夜市红守宫(19) ,后房点臂斑斑红。堤南渴雁自飞久(20) ,芦花一夜吹西风。晓帘串断蜻蜓翼(21) ,罗屏但有空青色(22) 。玉湾不钓三千年(23) ,莲房暗被蛟龙惜(24) 。湿银注镜井口平(25) ,鸾钗映月寒铮铮。不知桂树在何处(26) ,仙人不下双金茎(27) 。百尺相风插重屋(28) ,侧近嫣红伴柔绿。百劳不识对月郎(29) ,湘竹千条为一束(30) 。
【题解】
本篇与《燕台诗》词意相似,与《夜思》、《春雨》亦有关联。诗中“主人”曾经在河阳与诗人晤面,情意殷殷,诗人对其倾心不已。伊人后来随人远走,先到湘中,又转至巴陵,不久即遽然长逝。诗人再经河阳,无限伤怀,因作此诗。首四句追忆河阳相识情景,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在黄河之滨佳丽之地的河阳,美人在玉楼上向诗人举酒祝寿,笑容可掬,美如红玉。“梓泽”二句谓己从洛阳来到河阳,一路上经过长沟复堑,所埋古来香骨如云子之多也。“如今艳色埋山麓,昔日多情属帝家”(洪昇《稗畦集·御沟斜》)正是此意。“可惜”二句谓仅与美人见一面,秋水一般的明眸摄人心魂;如今走马故地,不见伊人,惟见黄尘随马蹄扬起。“南浦”四句谓己等待伊人消息已久,如同别浦之鱼垂涎欲滴也。果然接到伊人来信,真是字字珠玑,柔情满纸,思之如蜜,闻之芬芳也。伊人在信中提到曾梦见我,可是我并未有幸与之同梦,是信到梦不到,甚为可惜也。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倍感孤独凄凉也。“忆得”四句谓料想伊人南去湘中后,在小桌上裁帛刺绣,在木棉枕头上绣蝶;绿绣笙囊空空置于一旁,却无人对坐调笙,夜嚼红绒,孤独堪伤。“幽兰”四句谓伊人后来因幽怨而身亡,而遗像犹存,绵纸上手抄半曲竹枝词尚在。(其死当在赴巴陵之后,见下文)。“巴陵”四句又追忆伊人由湘中至巴地,徒充后房,未尝专宠,故仍是一处子;己则如渴雁独飞良久,希望在芦苇丛中择偶而居,殊不知一夜秋风,芦花吹尽,希望破灭。“晓帘”二句谓己此次再访伊人之旧居,薄帘已坏,罗帐空空。“玉湾”二句谓己等待伊人年深月久,伊人终于被别人占有。“湿银”四句谓伊人菱镜犹存,鸾钗尚在,光寒色冷,一片凄清;其人升天仙去,永无还期。“百尺”四句谓其旧居屋顶上相风竿尚在,附近花树依然。伯劳不知我的忧伤,故意悲啼不歇,我的眼泪如湘竹之千条泪痕,汇成一束泉流倾注不已。
【注释】
①河阳:河阳县故城在今河南孟县西。古代为风流佳丽地。潘岳为河阳令,于城中遍植桃李,人称花县。
②摇溶:水波动荡。李白《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③中天台:《列子·周穆王》:“西极化人见周穆王,王为改筑宫室,其高千仞,名曰中天之台。”玉楼:见《无愁果有愁曲北齐歌》注。
④龙头:酒壶的壶嘴刻成龙头形状。李贺《秦王饮酒》:“龙头泻酒邀酒星。”
⑤玫瑰:美玉。司马相如《子虚赋》:“其石则赤玉玫瑰。”晋灼曰:“玫瑰,火齐珠也。”红玫瑰:形容主人笑靥。
⑥梓泽:《晋书·石崇传》:“崇有别馆在河阳之金谷,一名梓泽。”戴延之《西征记》:“梓泽去洛阳六十里。”
⑦云子:云子石。纪昀曰:“云母亦称云子,古有以云母葬者。”
⑧一脔:指眸子。脔:一片肉。
⑨汉陵:东汉诸帝王皆葬于洛阳近地,故曰汉陵。
⑩此暗用双鱼寄书事。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11)真珠密字:指书信字迹秀美、密密层层。密与蜜同音,有双关之意。芙蓉篇:谓信笺带有荷花香味。
(12)衰颜:诗人自谓。凉天:秋天。
(13)忆得:料想,想当然。诸本解释为追忆,大谬。小卓:小桌。鲛丝:鲛绡。此指白色透明的丝绸。
(14)木棉:见《燕台诗四首》之二注。
(15)此句谓空有绣囊,却不见吹笙之人。
(16)红霞:指红色丝绒,刺绣所用之丝缕。
(17)浅缥:淡青色,图画所用之颜色。
(18)楚丝:楚地乐曲。竹枝:竹枝词,乐府曲名。《乐府诗集》:“竹枝本出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词九章。”
(19)巴陵:此处泛言巴地。守宫:《博物志·戏术》:“蜥蜴,或名蝘蜓,以器养之以朱砂,体尽赤,所食满七斤,治捣万杵,点女人支体,终年不灭,惟房事则灭,故号守宫。”
(20)渴雁:诗人自谓。此句谓己如渴雁求饮食,飞久始到,不料其人又被西风吹去。
(21)蜻蜓翼:比薄帘。
(22)罗屏:帷帐。
(23)玉湾:与玉川、玉溪同义。
(24)此句谓己所怜爱之人却被别人占有。
(25)湿银:谓镜面射出的寒光。井口平:镜面无影,如井口之平。
(26)桂树:指月中桂树。
(27)金茎:铜柱。《汉武故事》:“帝作金茎,擎玉杯,承云表露,和玉屑服之以求仙。”班固《西都赋》:“擢双立之金茎。”
(28)相风:相风竿,古代的风向器。一种名向风乌,竿首作盘,盘上作木乌三足,风来乌转,回首向之,以辨风向。一种名向风旌,挂五色旗于竿头,视旗之所向,即知风向。重屋:高层楼房。
(29)百劳:伯劳,亦作博劳,食虫益鸟。
(30)末句谓一束湘竹,千点泪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