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题枢言草阁三十二韵
戏题枢言草阁三十二韵①
君家在河北,我家在山西② 。百岁本无业③ ,阴阴仙李枝④ 。尚书文与武⑤ ,战罢幕府开。君从渭南至⑥ ,我自仙游来⑦ 。平昔苦南北,动成云雨乖⑧ 。逮今两携手,对若床下鞋⑨ 。夜归碣石馆,朝上黄金台⑩ 。我有苦寒调(11) ,君抱阳春才(12) 。年颜各少壮,发绿齿尚齐。我虽不能饮,君时醉如泥。政静筹画简(13) ,退食多相携。扫掠走马路,整顿射雉翳(14) 。春风二三月,柳密莺正啼。清河在门外,上与浮云齐(15) 。欹冠调玉琴(16) ,弹作松风哀(17) 。又弹明君怨(18) ,一去怨不回。感激坐者泣,起视雁行低。翻忧龙山雪(19) ,却杂胡沙飞。仲容铜琵琶(20) ,项直声凄凄(21) 。上贴金捍拨(22) ,画为承露鸡(23) 。君时卧枨触(24) ,劝客白玉杯。苦云年光疾,不饮将安归?我赏此言是,因循未能谐(25) 。君言中圣人(26) ,坐卧莫我违。榆荚乱不整(27) ,杨花飞相随。上有白日照,下有东风吹。青楼有美人(28) ,颜色如玫瑰。歌声入青云,所痛无良媒(29) 。少年苦不久,顾慕良难哉(30) !徒令真珠肶(31) ,裛入珊瑚腮。君今且少安(32) ,听我苦吟诗。古诗何人作?老大犹伤悲(33) 。
【题解】
李枢言是义山在徐州卢弘止幕的同僚,草阁是枢言当时住所,义山常来此与他谈心饮宴,彼此情谊笃厚。在远离妻室、久别故居的异地,有此好友和好去处,给义山带来不少欢乐和安慰,因作戏题草阁之诗以赠之。首叙同姓并同来徐幕,结携手之好。次叙在徐幕共同协作办理公事,一同出游、射猎、弹琴奏乐,忧喜与共。再叙借酒浇愁,枢言自称酒圣,醉后任其或坐或卧,打发大好春光。他还说我的不遇时如同美人无媒,顾慕良难,悲伤无益,当饮酒取乐。末乃答言志业不遂,正有老大伤悲之感。全诗格调古雅,细腻自然。
【注释】
①枢言:草阁主人之字。枢言也姓李。
②山西:陇山之西,义山先世本陇西也。“山西”与“河北”对举。
③无业:无恒产。《史记·郦生传》:“好读书,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业。”
④仙李枝:《神仙传》:“老子生而能言,指李树为姓。”唐皇室奉老子李耳为祖。义山与枢言均自称李唐宗室,故曰“阴阴仙李枝”。二句谓无恒产,而实贵胄。
⑤尚书:指卢弘止。此句即“战功高后数文章”之意。
⑥渭南:渭南县。枢言入卢幕前在京兆府尉南县任职。
⑦仙游:《长安志》:“周至县有仙游泽,复有仙游宫。”义山曾为周至县尉。
⑧动:动辄。云雨乖:云消雨散。乖:背离。二句谓以往苦于南北奔走,寄迹使府,孤身一人。
⑨二句谓及今两人结携手之好,若床下一双鞋朝夕相伴耳。
⑩碣石馆:即碣石宫。战国燕昭王为邹衍所筑之馆,在幽州蓟县西三十里宁台之东。黄金台:见《燕台诗四首》注。二句谓共在幕府,游乐亦相随也。碣石馆、黄金台并非实指。
(11)苦寒调:谓自己诗中多悲苦失意之作。陆机《苦寒行》:“剧哉行役人,慊慊恒苦寒。”
(12)阳春才:谓世俗不理解的特殊才能。阳春:见《和马郎中移白菊见示》注。
(13)政静:幕府政事清静。
(14)翳:隐蔽物。用带叶树枝伪装,隐身以射雉。
(15)二句写草阁。
(16)欹:斜,侧。
(17)松风:《乐府诗集·琴集》:“风入松,晋嵇康所作也。”
(18)明君怨:即《昭君怨》,晋避司马昭讳,改称明君或明妃。《乐府诗集·琴曲》有《昭君怨》。相传王昭君在匈奴,恨汉元帝始不见遇,乃作怨思之歌。后名《昭君怨》。
(19)龙山:见《漫成三首》注。以上八句谓共伤不得志,且忧虑边关多事。
(20)仲容:阮咸字仲容,竹林七贤之一,善弹琵琶。
(21)项直:琵琶有直项、曲项二种。晋时琵琶直项,唐时由西域传入之琵琶为曲项。此喻性格梗直。
(22)捍拨:拨弦之工具。
(23)承露鸡:朱注引《江表传》:“南郡献长鸣承露鸡。”此言琵琶上画有承露鸡形。
(24)枨:触也。卧枨触:卧感触。
(25)因循:苟且,怠慢。二句谓己虽同意枢言的及时行乐之言,却未能陪饮。
(26)中圣人:汉末曹操主政,禁酒甚严,当时人讳说酒字,谓清酒为圣人,浊酒为贤人。尚书郎徐邈私饮沉醉,对人称“中圣人”,犹言“中酒”。后来将喝醉酒叫“中圣人”。见《魏志·徐邈传》。
(27)榆荚:榆树的果实。
(28)美人:义山、枢言自喻也。
(29)曹植《洛神赋》:“无良媒以接欢兮。”
(30)顾慕:回望而羡慕。二句谓青春不能久留,向往也是很困难的。
(31)真珠肶:泪眶。肶音皮。连下句谓徒然使清泪之沾湿红腮。二句言红颜变为衰老。裛:润湿。
(32)少安:稍安。
(33)《文选·乐府古辞·长歌行》:“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末谓不知何人作此古诗,我正有此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