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五首
并序
并序①
柳枝,洛中里孃也② 。父饶好贾③ ,风波死湖上④ 。其母不念他儿子,独念柳枝。生十七年,涂妆绾髻⑤ ,未尝竟⑥ 。已复起去⑦ ,吹叶嚼蕊⑧ ,调丝 管⑨ ,作天海风涛之曲⑩ ,幽忆怨断之音(11) 。居其旁,与其家接故往来者(12) ,闻十年尚相与(13) ,疑其醉眠梦物(14) ,断不娉。余从昆让山(15) ,比柳枝居为近(16) 。他日春曾阴(17) ,让山下马柳枝南柳下,咏余《燕台诗》。柳枝惊问:“谁人有此?谁人为是?(18) ”让山谓曰:“此吾里中少年叔耳(19) 。”柳枝手断长带,结让山为赠叔乞诗(20) 。明日,余比马出其巷(21) ,柳枝丫鬟毕妆(22) ,抱立扇下,风鄣一袖(23) ,指曰:“若叔是?后三日,邻当去溅裙水上(24) ,以博香山待(25) ,与郎俱过(26) 。”余诺之。会所友有偕当诣京师者(27) ,戏盗余卧装以先,不果留。雪中让山至,且曰:“为东诸侯取去矣(28) 。”明年,让山复东,相背于戏上(29) ,固寓诗以墨其故处云(30) 。
【注释】
①《柳枝五首》是一组五言绝句,是描写诗人与洛阳城中一位商家女子一见钟情的小诗。诗有序,用以说明作诗之缘由。
②柳枝:唐代歌女、侍女多以杨枝、柳枝为名。里孃:商家女。“里”是商贾所居区域。“柳枝”并非此商家女的真实姓名,而是诗中假托的名字。义山所恋女子,往往不直指其名。
③饶:富,很有钱。好贾(gǔ):喜好经商。
④谓溺死湖中。
⑤涂妆:涂脂粉,打扮。绾(wǎn)髻:盘发为髻。
⑥未尝竟:未完全打扮好。
⑦已复起去:又站起离开妆镜。
⑧吹叶:啸叶。《旧唐书·音乐志》:“啸叶,衔叶而啸,其声清震,橘柚尤善。”嚼蕊:咀嚼花蕊。此以“嚼蕊”补足吹叶,并无其他意义。
⑨调丝:调弦。 (yè):一指按也。 管:以指按笛孔。
⑩《天海风涛曲》:曲调名。
(11)幽忆怨断:忧愁幽思,哀怨之极。
(12)接故往来:交接故旧,互通往来。
(13)此言柳枝的邻居故旧都知道她十年来一直与歌舞打交道。
(14)醉眠梦物:谓其人如醉中之景,梦中之人,水性杨花,断然不娶她。
(15)从昆让山:堂兄名叫让山。
(16)比:紧靠。
(17)曾阴:重阴,层阴。
(18)二句谓:“谁人有此情?谁人作此诗?”
(19)少年叔:青年男子的称谓。
(20)结:结言,订约。二句谓柳枝扯断衣上长带作为信物,约让山赠给义山并乞诗。
(21)比:并排。
(22)丫鬟:谓头上梳双髻,少女的打扮。
(23)鄣(zhàng):遮蔽。此言风吹衣袖遮其半面。
(24)邻:邻居,柳枝自谓。溅裙:湔裙,洗裙子。古俗元日(农历正月初一)至月底,士女酹酒洗衣于水边,拔除不祥。
(25)博香山:即博山炉,焚香用的器具。《乐府诗集·杨叛儿》:“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以博香山待”谓盛情相待。
(26)郎:对少年的通称。
(27)偕当:正相邀一道。诣:往。此句谓正在此时,义山的朋友相邀赶往长安,偷偷地将他的行李先带走了,所以终于不能留下来与柳枝约会。
(28)诸侯:指藩镇。此句谓让山于是年冬雪中也到了长安,并告诉义山:柳枝已被关东的一位镇帅娶走。
(29)相背:分手。戏:戏水驿,在陕西临潼县东北戏水西岸,今名戏亭。
(30)寓:寄,托。墨:书写。故处:从前相处时的事情。
其一
花房与蜜脾① ,蜂雄蛱蝶雌② 。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
【题解】
一二句谓蜂恋蜜脾,蝶恋花房,各有所适。三四句谓彼此身世不同,难以结合,何用苦苦相思?这是思之不得以后的自我安慰。
【注释】
①花房:花苞。蜜脾:蜜蜂的蜜蜡造成连片的蜂巢。
②蜂:诗人自比。蝶:比柳枝。
其二
本是丁香树① ,春条结始生② 。玉作弹棋局③ ,中心亦不平。
【题解】
一二句谓柳枝本是美丽多情的女子,正值含苞待放的年华,却已含愁生怨。三四句谓美玉竟然做了博戏玩具,柳枝所适非其人,内心自然怨恨难平。诗人心恋柳枝,认定她被“东诸侯”娶走当做玩物,不会得到幸福。
【注释】
①丁香树:常绿乔木,夏季开花,花淡紫色,聚伞花序。
②春条:春天树木抽条。结:丁香结,丁香花蕾。取含苞未放之意。
③弹棋局:古代的棋盘。弹棋即下棋,是汉魏时的博戏,两人对局,黑白棋子各六枚,至魏改用十六枚,至唐又增为二十四枚。棋盘以石或玉做成,方二尺,中央隆起,状如香炉盖,所以说“中心不平”。
其三
嘉瓜引蔓长① ,碧玉冰寒浆② 。东陵虽五色③ ,不忍值牙香④ 。
【题解】
一二句以碧玉瓜比喻柳枝,谓其多情而美丽。三四句谓东诸侯即使瓜多而五色齐备,只把碧玉瓜当小菜一碟,我却不忍心将碧玉瓜给他当牙香口品尝。
【注释】
①嘉瓜:好瓜。《后汉书·五行志》:“安帝初三年,有瓜异本共生,一瓜同蒂,时以为嘉瓜。”引:延伸。蔓:瓜藤。
②碧玉:瓜皮色如碧玉。冰(读并):冻结。寒浆:指瓜的汁水。
③东陵:东陵瓜。《史记·萧相国世家》:“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侈谓之东陵瓜。”
④值:当。牙香:香名。王建《宫词》:“虽道君王不来宿,帐中常是炷牙香。”
其四
柳枝井上蟠① ,莲叶浦中干② 。锦鳞与绣羽③ ,水陆有伤残。
【题解】
前二句谓柳枝所适非其人,所居非其所,料想已经憔悴不堪。后二句以锦鳞翠羽易受摧残比喻柳枝可能已遭遇不幸。同情和爱护超过了悦慕和占有,难能可贵。
【注释】
①蟠:蟠屈僵枯。
②浦:两水相会处。此指池塘等水域。
③锦鳞:指鱼。绣羽:指鸟。
其五
画屏绣步障① ,物物自成双② 。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
【题解】
一二句谓柳枝已去,房室空存,空有帐幔上成双之物。三四句谓放眼湖上,举目堪伤,鸳鸯成对,人不如物也。自叹孤独无偶。
【注释】
①画屏:有绘画的屏风。绣步障:绣花的屏幕。步障:用以遮蔽风尘或障蔽内外的屏幕。
②物物:指画屏、步障上画的、绣的鱼鸟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