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
青陵台①
大中四年
青陵台畔日光斜,万古贞魂倚暮霞。莫讶韩凭为蛱蝶② 。等闲飞上别枝花③ 。
【题解】
张采田《会笺》以为本篇是义山依违党局的自辩之词。刘、余《集解》按语以为是负疚自谴之作。按语说:“所谓‘飞上别枝花’当另有所托,而所托之情事又与夫妇旧情有关。义山与王氏之婚姻,不幸而牵连党争……乃王氏甫逝,竟因穷蹙而有此违心之举,则负疚自谴之情亦可想见。”又曰:“义山之悲剧,不特在身处末世,坎坷沉沦,且在于志存高洁,而行不免有时沦于庸俗卑微,故内心矛盾痛苦特为剧烈。此诗即可视为诗人痛苦灵魂之自剖与自白,亦可视为诗人面对亡妻贞魂之自谴与自解……所谓青陵台,殆即亡妻王氏坟墓之别称焉。”张氏之说又陷入党争,恐不合本诗旨意,暂且搁置不论。刘、余之说,非愚即诬,必须予以纠正。青陵台故址在河南封丘,是战国宋康王的台观,康王捕舍人韩凭,使筑青陵台,强占其妻何氏,何氏投台而死,韩凭自缢,夫妻魂魄化为鸳鸯,或曰化为蝴蝶,相守一起。义山之妻王氏与韩凭妻何氏毫无共同之处,更不得称王氏墓为青陵台。王氏死后,义山悼伤不已,终生不再娶,不知所谓“负疚自谴”从何而来,况且唐代婚姻自由,夫死,妻可以改嫁,妻死,夫可以续弦,名正言顺,无所谓“负疚”。地方官府蓄有官妓,官妓并非单纯乐妓,官吏宿娼,往往有之。李白、刘禹锡、白居易等携妓出游,人不言其非,而刘、余二位读到商隐“等闲飞上别枝花”的诗句,就断定他“庸俗卑微”,岂有此理?《青陵台》是诗人登临兴感之作,决不是登王氏墓的悔过书。义山第一次东行是受知令狐楚,赴郓州幕任巡官,有可能登青陵台。第二次东行是赴徐州卢弘止幕,也很有可能登青陵台。登临兴感,借事点染,变化多端,因此,解说此类诗不宜太死板。若是第一次,则青年李商隐赴郓州之前可能有恋爱对象,入郓幕后,其于使府歌舞婢女有所属意,所以在登青陵台时不能没有感触,明知自己的爱情发生转移,于是以“莫讶”自我解嘲。若是第二次,大中四年冬天至徐幕,其时王氏尚在,夫妻感情甚笃,哪会有“负疚”之想。诗人登台联想到韩凭夫妇生死相守,而自己却离家远走,为生活所迫,成了一只孤蝶,不得不随时飞到别枝花上去觅食,是何等悲哀。“莫讶”二字表现出无可奈何的心理状态,也是一种自嘲。
【注释】
①青陵台:见《蜂》注。
②《列异传》:“宋康王埋韩凭夫妻,宿昔文梓生,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音声感人。或云:化为蝴蝶。”此以韩凭自喻。
③等闲: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