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
有怀非惜恨,不奈寸肠何。即席回弥久,前时断固多。热应翻急烧① ,冷欲彻空波② 。隔树澌澌雨③ ,通池点点荷。倦程山向背④ ,望国阙嵯峨⑤ 。故念飞书及,新欢借梦过。染筠休伴泪⑤ ,绕雪莫追歌⑦ 。拟问阳台事⑧ ,年深楚语讹⑨ 。
【题解】
司马迁《报任安书》曰:“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本篇取“肠一日而九回”之义,以“肠”命题,写诗人自己的悲伤,诗的前半写悲伤心理的各种状态,后半写所悲的具体内容,都是借助形象来表述,并没有直说。开始四句谓心中有优虑,非所惜也,只怕寸寸柔肠禁受不住。今日即席,已觉回肠百结,何况从前肠断固多乎!“热应”二句谓有时愁思激烈,肠内似火烧;有时充满失望和悲哀,肠中冰冷,如寒波透骨。“隔树”二句谓希望在有无之间,如同隔树听雨,望之不见,听之撕澌有声,“一春梦雨常飘瓦”也;又像通池观荷,点点逼真,转觉有望也。以上写忧愁心理的种种状态,形象地说出自己的感受。“倦程”二句谓长期在地方做幕僚,远涉衡湘,达于桂幕,如今归来,已感倦游也;望京华之宫阙崔巍,却无由荐达也。“故念”二句谓旧友虽有书信寄我,而新知只有在梦中相见了。怀念自己的亲友有飞书自远而至,但并无佳音,而新知郑亚已经贬至循州,再难有见面的机会。“染筠”二句谓己北归至潭州想入李回幕未被聘用,见湘筠而几欲下泪;到荆楚之地空闻《白雪》歌声之余音绕梁,再不可能像数月之前奉使江陵时所受到的友好接待了。结二句谓己溯江西上,希望投靠西川节度使杜悰这位远房表兄,但深知其人刻薄寡恩,故行至巫峡、夔州一带而止,仅仅访问过阳台、楚宫,知道一些当地的传说,年深月久,传说也不免讹误,若要问我阳台故事,我也讲不清楚了。后半写自己从桂州北归过程中一段痛苦的经历。义山惯于以表达主观感受来代替客观叙述,而感情的跳跃跨度很大,造成解释的困难,但如果对他的一套制“谜”的方法和他的经历比较熟悉,这些困难和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注释】
①烧音哨,读去声。东方朔《七谏》:“心沸热其若汤。”
②《颜氏家训》:“墨翟之徒,世谓热腹;杨朱之侣,世谓冷肠。”
③澌澌:细雨声。
④《湘中记》:“遥望衡山如阵云,沿湘千里,九向九背,乃不复见。”
⑤国:指京城。阙:宫阙。嵯峨:高耸貌。《晋书·惠帝纪》引《洛中谣》:“遥望鲁国郁嵯峨。”梁鸿《五噫歌》:“顾瞻帝京兮,噫!宫室崔巍兮,噫!”
⑥染筠:指湘妃以泪染竹。见《潭州》注。
⑦绕雪:奏《白雪》歌。《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数十人。”
⑧阳台:宋玉《高唐赋》:“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用巫山神女故事,前已屡见。
⑨楚语:楚地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