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意
拟意①
怅望逢张女② ,迟回送阿侯③ 。空看小垂手④ ,忍问大刀头⑤ 。妙选茱萸帐⑥ ,平居翡翠楼,云屏不取暖⑦ ,月扇未遮羞⑧ 。上掌真何有⑨ ,倾城岂自由;楚妃交荐枕⑩ ,汉后共藏阄(11) 。夫向羊车觅(12) ,男从凤穴求(13) 。书成祓禊帖(14) ,唱杀畔牢愁(15) 。夜杵鸣江练(16) ,春刀解石榴(17) 。象床穿幢网(18) ,犀帖钉窗油(19) 。仁寿遗明镜(20) ,陈仓拂彩球(21) 。真防舞如意(22) ,佯盖卧箜篌(23) 。濯锦桃花水(24) ,溅裙杜若洲(25) 。鱼儿悬宝剑(26) ,燕子合金瓯(27) 。银箭摧摇落(28) ,华筵惨去留。几时销薄怒(29) ,从此抱离忧。帆落啼猿峡,樽开画鹢舟(30) 。急弦肠对断,剪蜡泪争流。璧马谁能带(31) ,金虫不复收(32) 。银河扑醉眼,珠串咽歌喉(33) 。去梦随川后(34) ,来风贮石邮(35) 。兰丛衔露重,榆荚点星稠(36) 。解佩无遗迹(37) ,凌波有旧游(38) 。曾来十九首,私谶咏牵牛(39) 。
【题解】
本篇是艳情诗,别无寓意。题为“拟意”,可能是诗人揣摹别人的意绪而作。首四句总起,谓久望彼姝,终于相见;送别依依不舍,故而迟归。今睹其舞姿轻妙,空见其去,难问何日再相逢。“妙选”四句谓彼姝已为贵家选取,藏于茱萸帐内,居于翡翠楼中。不以屏风遮其体,不以团扇掩其面。可能是一位歌舞妓女。“上掌”四句谓其擅长歌舞,身轻似乎没有什么重量,貌美倾城,可是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如同巫山神女之荐枕席,如同汉后之藏钩游戏,不能不侍奉主人,服从需求。“夫向”四句谓其不满意这种不自由的生活,去寻求才貌俱佳的男性为伴,可是未能如愿,于是临池学帖,或唱着忧伤的曲调,藉以度日消忧。“夜杵”二句写其捣练裁衣。“象床”四句写其室内陈设。明镜可与仁寿殿之遗镜相比,彩球乃宝鸡之羽所制。“真防”二句谓真防男性粗暴,实有留客之意。“濯锦”二句谓事毕即浣洗,不留痕迹。“鱼儿”二句谓鱼形之宝剑已悬,燕子之金瓯已合,隐指雨歇云收。刘、余《集解》按语曰:“‘夜杵’十二句,正面描写二人欢会情事,其中颇多猥亵之隐语,不独‘真防’一联为然也,设喻之辞意,均与游仙窟相近。”“银箭”四句谓时光易逝,欢毕设宴;轻嗔薄怒早已消失,但有离别之忧。“帆落”四句谓登舟饯别,双方肠欲断、泪争流。“璧马”二句谓带不走其人的佩饰,表明从此难再相逢。“银河”二句谓其人仰视阻隔牛女的银河,歌声哽咽。“去梦”二句谓其于梦中才得与所欢相见,而重来则阻碍重重。“兰丛”二句谓天将拂晓。“解佩”二句谓追忆往事,若郑交甫之遇江妃,遗迹邈然;而旧游情景,常在眼前浮现。末二句,曾听其人吟唱《古诗十九首》之“迢迢牵牛星”,终成谶语,伊人今后只有独自吟咏此诗以抒泄她的悲伤了。张采田以为本篇是为柳枝而作。
【注释】
①拟意:苏雪林《玉溪诗谜》说,拟意当是试作艳情诗。
②张女:古曲名。《文选》潘岳《笙赋》:“辍张女之哀弹。”注:“闵洪《琴赋》曰:‘汝南鹿鸣,张女群弹。’”江总《杂曲》:“曲中惟闻张女调,定有同姓可怜人。”本篇“张女”、“阿侯”均指所爱恋的某一歌舞女子。
③阿侯:见《无题》“近知名阿侯”注。
④小垂手:见《牡丹》(锦帏初卷)注。
⑤冯注引吴兢《乐府古题要解》:“‘何当大刀头’,刀头有环,问夫何时当还也。”
⑥茱萸:植物名。古代风俗以为茱萸可以避邪免灾。茱萸帐:张正见《艳歌》:“并卷茱萸帐,争移翡翠床。”
⑦云屏:云母屏风。朱注引《语林》:“满奋体羸畏风,侍坐武帝,屡顾云母幌,帝笑之,奋曰:‘北窗琉璃屏风,似密实疏。’”
⑧月扇:团扇。见《无题》(凤尾香罗)注。
⑨上掌:赵飞燕体轻,掌上可舞。
⑩楚妃:潘岳《笙赋》楚妃叹而增悲。”宋玉《高唐赋》:“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
(11)藏阄(jiū):藏钩。见《无题》(昨夜星辰)注。
(12)羊车:羊拉的车。《晋书·卫玢传》:“总角乘羊车入市,见者皆以为玉人,观之者倾都。”
(13)凤穴:喻才士群集之地。
(14)祓禊帖:兰亭帖。祓禊:祓除不祥。古代习俗,每年三月上巳日到水滨洗濯,以除凶去垢,谓之“祓禊”。东晋永和九年三月三日,王羲之以右军将军、会稽内史的身份主持了著名的兰亭雅集,写作了《兰亭序》。《序》中曰:“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后人称兰亭序为禊帖。
(15)畔牢愁:《汉书·扬雄传》:“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作重一篇名曰《广骚》,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注:“畔,离也;牢,聊也。与君相离,愁而无聊也。”
(16)夜杵:捣衣杵。
(17)石榴:石榴裙。梁元帝《乌栖曲》:“芙蓉为带石榴裙。”
(18)象床:象牙装饰的床。幰:车幔。此指帐幔。言床帐为网户纹。
(19)犀帖:道源注:“集韵:‘帖,床前帷也。’以薄犀为帖,钉于窗栊。”窗油:油漆的窗子。
(20)仁寿:洛阳仁寿殿。《初学记·镜》:“陆机与弟云书:‘仁寿殿前,有大方铜镜,高五尺余,广三尺二寸,暗着庭中,向之,便写人形体。’”
(21)陈仓:暗用宝鸡事。见《西南行却寄相送者》注。程注:“陈仓彩球,疑用鸡球事。《唐书·礼乐志》:‘天宝二年,始以九月朔荐衣于诸陵。又尝以寒食荐饧粥、鸡球。’王建《宫词》:‘走马犊车当御路,汉阳公主进鸡球。’”
(22)如意:古代用竹、玉、骨制成的玩具,头作灵芝或云叶形,柄微曲,可以把玩。《拾遗记》载:“孙和悦邓夫人,常置膝上,和于月下舞水精如意,误伤夫人颊,血流污袴,娇姹弥苦。”
(23)卧箜篌:冯注:“箜篌有竖有卧。《旧书志》曰:‘箜篌形似瑟而小,七弦,用拨弹之如琵琶。’此联用意殊亵,盖隐语也。”
(24)桃花水:春三月水盛,落花水面,故称桃花水。
(25)溅裙:见《柳枝五首》注。杜若:香草名。《楚辞·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
(26)鱼儿:指剑首所挂鱼形坠子。
(27)燕子:叶注:“指酒杯上所刻的花纹。”瓯为小盆、盂。
(28)银箭:漏箭。
(29)薄怒:轻怒。宋玉《神女赋》:“瓶薄怒以自持兮。”
(30)鹢舟:见《南潭上亭宴集》注。
(31)璧马:徐湛园笺曰:“《渚宫故事》:‘宋沈攸之厩中,群马每夜腾掷鸣嘶。令人伺之,见一白驹以绳缚腹,超轶如飞,掩之不及,视厩犹阖,纵入阁内。问内人,惟爱妾冯月华臂上玉马以绿绳穿之,卧辄置枕下,夜或失所在,旦则如故。视其蹄,果有泥迹。攸之亡,不知所在。’句用此事。”
(32)金虫:徐湛园笺曰:“宋祁《益部方物志》:‘金虫出利州山中,蜂体绿色,光若金星,里妇取佐钗环之饰。’”吴均《古意》:“莲花衔金雀,宝粟钿金虫。”李贺《恼公》:“陂陀梳碧凤,腰袅带金虫。”或曰:金虫,簪饰也。
(33)白居易《于驸马》:“何郎小妓歌喉好,严老呼为一串珠。”自注:“严尚书与于驸马诗云:莫损歌喉一串珠。”
(34)川后:《洛神赋》:“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注:川后,河伯也。
(35)石邮:石尤风。邮与尤同。乐府《丁都护歌》:“愿作石尤风,四面断行旅。”《容斋随笔》:“石尤风,不知其义,意其为打头逆风也。唐人诗好用之。”
(36)榆荚:榆树的果实。此指星名。古乐府《陇西行》:“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此处有参横斗转之意。
(37)解佩:见《碧城三首之二》注。
(38)凌波:《洛神赋》:“凌波微步。”
(39)《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洛神赋》:“咏牵牛之独处。”私谶:私怀谶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