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太原卢司空三十韵
寄太原卢司空三十韵①
隋舰临淮甸② ,唐旗出井陉③ 。断鳌撸四柱④ ,卓马济三灵⑤ 。祖业隆盘古⑥ ,孙谋复大庭⑦ 。从来师俊杰,可以焕丹青⑧ 。旧族开东岳⑨ ,雄图奋北溟⑩ 。邪同獬豸触(11) ,乐伴凤凰听(12) 。酣战仍挥日(13) ,降妖亦斗霆(14) 。将军功不伐(15) ,叔舅德唯馨(16) 。鸡塞谁生事(17) ?狼烟不暂停(18) 。拟填沧海鸟(19) ,敢竞太阳萤(20) 。内草才传诏(21) ,前茅已勒铭(22) 。那劳出师表(23) ,尽入大荒经(24) 。德水萦长带(25) ,阴山缭画屏(26) 。只忧非綮肯(27) ,未觉有膻腥(28) 。保佐资冲漠(29) ,扶持在杳冥。乃心防暗室(30) ,华发称明廷(31) 。按甲神初静(32) ,鸣鼙思欲醒(33) 。羲之当妙选(34) ,孝若近归宁(35) 。月色来侵幌,诗成有转棂(36) 。罗含黄菊宅(37) ,柳恽白 汀(38) 。神物龟酬孔(39) ,仙才鹤姓丁(40) 。西山童子药(41) ,南极老人星(42) 。自顷徒窥管(42) ,于今愧挈瓶(44) 。何由叨末席(45) ,还得叩玄扃(45) 。庄叟虚悲雁(47) ,终童漫识鼮(48) 。幕中虽策画(49) ,剑外且伶俜(50) 。俣俣行忘止(51) ,鳏鳏卧不瞑(52) 。身应瘠于鲁(53) ,泪欲溢为荥(54) 。禹贡思金鼎(55) ,尧图忆土铏(56) 。公乎来入相,王欲驾云亭(57) 。
【题解】
卢钧于大中六年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其时,义山已在梓州柳仲郢幕,常郁郁不得志,故在大中六年春两度献诗给西川节度使杜悰,希望得到他的荐举,但是毫无结果。大中七年,义山向舍弟羲叟的岳丈卢钧献诗,藉此姻娅关系,希望得其引荐,这是义山一生渴求做朝官的最后一步棋了。本诗在写作方法上与献给杜悰的诗大同小异,用很大篇幅颂美卢钧,先写李唐开基创业,次叙卢司空的家世及战功,再叙其留守太原时寿考福禄之盛,然后自叙剑外伶俜之悲,末尾祝其入相,身致太平,而望其汲引之意自在其中。但本篇五言长律之才力气势均不及从前,而獭祭过之。
【注释】
①《旧唐书·卢钧传》:“钧字子和,本范阳人……元和四年进士擢第……大和九年拜给事中……会昌四年,诛刘稹,以钧检校兵部尚书……大中六年,复检校司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
②《隋书·食货志》:“帝造龙舟、凤賵、黄龙、赤舰……以幸江都。”隋炀帝《早渡淮》诗:“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晖。”淮甸:淮水之滨。
③井陉:山名。太行山的支脉,有要隘名井陉口,是韩信破陈余兵处。《元和郡县志》十七恒州:“井陉口今名土门口,(获鹿)县西南十里……《述征记》曰:‘其山首自河内有八陉,井陉第五,四面高,中央低,似井,故名之。’”《旧唐书·高祖纪》:“(大业)十三年为太原留守……遂起义兵。”
④断鳌:《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鳌:大龟。搢(音支):支撑,拄持。
⑤卓马:立马也。三灵:天、地、人。日、月、星亦称三灵。首四句谓隋亡唐兴,李渊崛起,大定天下,救助人神。
⑥盘古:盘古氏。我国神话中开天辟地的创世人物。《太平御览》二,三国吴徐整《三五历纪》:“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述异记》:“盘古氏死,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天地万物之祖也。”隆:崛起。
⑦孙谋:谋及其孙之意。一日,孙,逊也,顺也。孙谋谓顺天下之谋,顺应人心。《毛诗·大雅·文王有声》:“诒厥孙谋,以燕翼子。”大庭:大庭氏。传说上古帝王名。《庄子·肤箧》:“昔者容成氏、大庭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一说大庭氏是神农氏之别号。二句谓高祖李渊开创大唐帝业,可与盘古开天辟地相比,子孙上继祖业,若大庭氏之再起。
⑧焕:炳焕,光耀。丹青:古代丹册记功,青史记事,丹青即史籍。丹青不易退色,故用以比喻光明显著。扬雄《法言·君子》:“或问圣人之言,炳若丹青。”二句转到称美卢钧,谓其效法古来英杰,功业自可炳耀千秋。
⑨旧族:指卢氏。卢氏为齐太公之后俣,食采于卢,因邑为氏。《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卢氏出自姜姓……食采于卢,济北卢县是也,其后因以为氏。”开:创始。东岳:泰山。卢:今山东省长清县境,泰山北麓。
⑩奋:奋起。北溟:北海。用《庄子·逍遥游》典故。二句谓卢钧出身于名门世族,而又有大抱负、大作为。钧举进士,又以拔萃起,故曰雄图。
(11)獬豸:见《谢往桂林至彤庭窃咏》注。《新唐书·卢钧传》:“迁监察御史,争宋申锡狱知名。”
(12)凤凰:《汉书·律历志》:“黄帝取竹嶰谷,制十二莆以听凤鸣,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二句谓卢钧迁监察御史,奸邪畏之;如鸣凤之朝阳和鸣,君主亲之。
(13)挥日:见《韩碑》注。卢钧曾为昭义节度使,同平泽州、潞州叛将,故曰酣战、降妖。
(14)斗霆:与雷霆斗。《北齐书·薛孤延传》:“神武尝阅马于北牧,道逢暴雨,大雷电震地。前有浮图一所,神武令薛孤延视之,孤延乃驰马按稍直前。未至三十步,震烧浮图。孤延喝杀,绕浮图走。火遂灭。孤延还,眉须及马鬃尾皆焦。神武叹其勇决,日:‘薛孤延乃能与霹雳斗。’”二句谓钧在泽、潞讨平叛卒。
(15)功不伐:不矜功伐,不夸功绩。《尚书·大禹谟》:“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
(16)叔舅:周天子称异姓小邦诸侯为叔舅。《礼记·曲礼》:“天子同姓谓之叔父,异姓谓之叔舅。”德惟馨:美德如花香远播。《书·君陈》:“黍稷非馨,明德惟馨。”二句泛美其功德。
(17)鸡塞:鸡鹿塞。在今内蒙古境内磴口西北哈萨格峡谷口。《汉书·匈奴传》:“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资治通鉴》:“大中六年……闰(六)月,以卢钧为河东节度使。河东节度使李业纵吏民侵掠杂虏,由是北边扰动,诏以钧代之……杂虏遂安。”
(18)狼烟:相传古之烽火用狼粪,取其烟直而聚,虽风吹之不斜。二句谓此前李业生事,纵民侵掠,使边地不宁。
(19)填海鸟:精卫填海。见《北禽》注。
(20)太阳萤:道源注引《易·略例》:“萤磷争耀于太阳。”晋傅咸《萤火赋》:“当朝阳而戢景,进不竞于天光。”二句喻边地杂族的骚乱成不了什么气候。
(21)内草:内制。由翰林学士所掌的皇帝诏令称为内制。
(22)前茅:军中的前哨斥候。行军时以茅为旌,持旌先行,如遇变故,便举旌警告后军。勒铭:勒碑刻铭。勒,刻也,刻石记功也。
(23)出师表:见《武侯庙古柏》注。
(24)大荒经:《山海经》有大荒东、南、西、北经。四句谓召卢钧镇太原之诏令始出,其前锋已平定边境;不劳大举出师,而尽安边鄙之地。
(25)德水:《汉书·郊祀志》:“(秦)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于是秦更名河曰德水。”长带:《汉书·高惠高后孝文功臣表》:“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
(26)阴山:山名。河套以北、大漠以南诸山之统称。阴山在唐属安北都护府。王昌龄《出塞》:“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27)綮肯:筋骨结合要害之处。《庄子·养生主》:“技经肯綮之未尝。”綮:筋骨结合处。肯:贴附骨上的肌肉。綮肯,喻要害。
(28)膻腥:古人指过游牧生活之戎狄。四句谓自卢钧镇太原,河山安宁,边境无事。
(29)冲漠:淡泊。保佐:钧为太子太师。
(30)暗室:见《咏怀寄秘阁旧僚》注。此防暗室,指防止个人自利之私见。
(31)华发:年老。称:颂。四句谓钧为太子太师,保佐扶持之功在于冲和淡泊,不为暗室欺心之事,虽华发亦见称于朝廷。
(32)按甲:《汉书·韩信传》:“不如按甲休兵。”
(33)鸣鼙:《礼记·乐记》:“鼓鼙之声讙,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谓在外镇。二句谓钧年老倦于久在外镇。
(34)自注:“小弟羲叟早蒙眷以嘉姻。”羲之妙选:《晋书·王羲之传》:“太尉郗鉴使门生求女婿于王导,导令就东厢遍观子弟,归谓鉴曰:‘王氏诸少并佳,然咸自矜持。唯一人在东床坦腹食,独若不闻。’鉴曰:‘正此佳婿耶!’访之乃羲之也,遂妻之。”羲叟:见《喜舍弟羲叟及第上礼部魏公》注。羲叟为卢钧之婿,故曰妙选。
(35)自注:“三十五丈明府高科来归膝下。”孝若:《晋书·夏侯湛传》:“夏侯湛,字孝若,官散骑常侍,卒。潘岳称其文非徒温雅,乃别见孝悌之性。”《文选》夏侯湛《东方朔画赞序》:“朔平原厌次人。建安中,分厌次为乐陵郡,故又为郡人。大人来守此国,仆自京师言归定省。”卢钧之子适以得第觐省,故曰归宁。二句说到彼此姻亲关系以及卢钧之子的归省。
(36)棂:窗子上雕有花纹的木格子。二句美其才思敏捷,诗成而月影仅转一棂也。
(37)罗含:罗含字君章,桂阳耒阳人。《晋书·文苑传》:“初,含在官舍,有一白雀栖集堂宇,及致仕还家,阶庭忽兰菊丛生,以为德行之感焉。”
(38)柳恽:见《西溪》(近郭西溪好)注。柳恽《江南曲》:“汀洲采白蘋,日暖江南春。”二句美其闲情观赏。
(39)《晋书·孔愉传》:“孔愉字敬康,会稽山阴人。建兴中以讨华轶功,封余不亭侯。愉尝行经余不亭,见笼龟于路者,置而放之溪中,龟中流左顾者数四。及是,铸侯印,而印龟左顾,三铸如初。印工以告,愉乃悟,遂佩焉。”《旧唐书·卢钧传》:“(大中)四年,入为太子少师,进位上柱国,范阳郡开国公。”
(40)仙才:朱注引《尚书故实》:“卢元公钧奉道,暇日,与宾友话言,必及神仙之事。”丁令威:见《喜雪》注。二句谓钧之官爵既高,而其奉道又笃,故曰龟酬孔、鹤姓丁。
(41)曹丕《折杨柳行》:“西山一何高,高高殊无极。上有两仙童,不饮亦不食,与我一丸药,光耀有五色。服药四五日,身轻生羽翼。”道源注:“《述异记》:‘相州栖霞谷,昔有桥、顺二子于此得仙,服飞龙一丸,十年不饥。’故魏文帝诗云云。”
(42)《史记·天官书》:“狼比地有大星,曰南极老人。”《晋书·天文志》:“老人一星在弧南,一曰南极,常以秋分之旦见于丙,春分之夕没于丁。见则治平,主寿昌。”《神仙感应传》:“唐相国卢钧射策为尚书郎,以疾求出,为均州刺史,羸瘠不耐见人。忽有王山人逾垣而入,曰:‘公位极人臣,而寿不永,故相救耳。’以腰巾蘸于井中,解丹一粒,捩腰巾之水以咽丹。‘约五日疾当愈。后三年,当再相遇,在夏之初。’公自是疾愈。明年还京,夏四月山人寻至。自此复去,云:‘二十三年五月五日,可令一道士于万山顶候,此时君节制汉上,当有月华相授。’自是公便蕃贵盛。后镇汉南,及期,命道士牛知微登万山之顶,山人在焉,以金丹二使知微吞之,以十粒令授于公,曰:‘当享上寿,无忘修炼;世限既毕,伫还蓬宫耳。’忽不见。”二句谓其服食之事,其时年齿又高,故曰童子药、老人星。以上叙卢钧事毕。
(43)自顷:自昔。窥管:管中窥豹,时见一斑。
(44)挈瓶:喻知识浅薄。《左传》昭公七年:“虽有挈瓶之智,守不假器。”二句谓己虽亦能文,而小智不能大伸,窥管、挈瓶而已。
(45)叨:忝。谦词。
(46)玄扃:玄门。《老子》:“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二句谓己本无由忝列卢钧之末席,仍希望叩其高门而得其援引也。
(47)《庄子·山木》:“庄子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令竖子杀一雁而烹之。竖子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
(48)终童:终军字子云,济南人。年十八,选为博士弟子。汉武帝时拜为谒者给事中。南越与汉和亲,乃遣终军使南越。终军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终军遂往说越王,越王听许,请举国内属。越相吕嘉不欲内属,发兵攻杀其王,及汉使者皆死。终军死时年二十余,故世称终童。鼮:鼮鼠。《尔雅》注:“鼮鼠,文采如豹。汉武帝时得此鼠,终军知之,赐帛百匹。”见《赠送前刘五经》注。二句以庄叟比卢钧,以终童自比。卢公空怜我之不鸣,亦无由见我之多识也。
(49)幕中:指柳仲郢幕。
(50)剑外:义山在东川柳幕,故曰剑外。伶俜:孑然一身。二句谓己虽参幕职策划,不过孤居剑外而已。
(51)俣俣:魁梧貌。《毛诗·邶风》:“硕人俣俣,公庭万舞。”俣俣,恐是踽踽之误。
(52)鳏鳏:见《宿晋昌亭闻惊禽》注。二句谓失偶之后,行忘止,卧不瞑。
(53)《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何必脊鲁以肥杞。”
(54)《尚书·禹贡》:“导浼水东流为济,入于河,溢为荥。”二句承上而来,谓在此种情况下,只有身瘦泪盈而已。
(55)《左传》宣公三年:“夏之方有德也,贡金九牧,铸鼎象物。”金鼎象征国家权力。
(56)土铏:盛菜和羹之陶器。铏同型。《史记·李斯列传》:“尧之有天下也……粗粝之食,藜藿之羹,饭土B,啜土铡。”
(57)云亭:《汉书·郊祀志》:“无怀氏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云云山是泰山支峰,在山东泰安市东南。亭亭山在泰安市南,末四句谓四海安定,朝廷欲加强中央集权,效唐尧时崇尚简朴,深望卢公入朝为宰相,佐皇帝封禅。卢钧与义山有姻娅之亲,义山指望其入朝复相,以便得其援引也。